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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识芯 引言[第3页] |
作者:陈王黄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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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二十九章 垃圾之战 就这样,月休日一早,石扳子急匆匆来到垃圾场。这里已经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穿梭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间,他们拿着木棍和编织袋,全身脏兮兮的,在五颜六色的垃圾里,翻捡着一切可以换钱的东西。他们就像人类世界里的垃圾,如我一样,石扳子忧伤地想着。很自然的,石扳子加入了这些孩子。孩子们却偷偷地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石扳子。石扳子没有注意到这些,只管低头捡东西,等他再抬头向四周望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整个垃圾场就剩下他自己了。正在纳闷的时候,石扳子见一个彪形大汉,披着一件土黄色的外衣,散着扣子,肩上搭着和那些孩子们一样的编织袋,被孩子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可当那大汉走近了,大摇大摆的姿势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他不时摸摸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表情气愤里带些畏惧。然而,那些围拢着他的孩子们似乎给了他勇气。于是,他不再踌躇,向石扳子大喊道:“喂!这里!白天,归我!晚上,归你!” 石扳子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上次打架是在夜里,只记得他的身形和说话的声音,现在,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肿眼泡,细长的眼睛,浓重的连心眉,眼神有些憨。石扳子被这奇特的眉眼逗笑了,他边笑边说:“哼,白天,归你?晚上,归我?我看你是找打。我的规矩是先到先得。我不反对别人和我一起捡这儿的垃圾,但是,不许有人霸占这个垃圾场,尤其是像你这长相的!” 浓眉受了羞辱,瞪着细长的眼睛,大吼一声:“好呀,*****!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石扳子微微一笑:“你还不服是么?” 石扳子跟浓眉互相拉扯着,到了垃圾场外围的一处空地,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打一场比赛——这些孩子把他们两人围在中间;忽然又觉得这是一场客场比赛——孩子们看他的眼神是愤怒和厌恶的,而他们看那浓眉的眼神却充满关切和期待。石扳子心想,你们这算什么,欺负新来的吗? 浓眉站在石扳子面前,摆出一副斗殴的架势。石扳子看着他,等着他先动手。浓眉大概是对那晚挨揍的事还心有余悸,只是围着石扳子转圈,却不敢冒然发起攻击。石扳子突然向前一探身,吓得浓眉慌忙向后跳出老远,谁知石扳子两脚根本没动,只是吓唬他而已,石扳子看着他跳出那么远,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刺激了“主场观众”的情绪,也害得“主场选手”颜面尽失。浓眉脸一红,在观众们的嘶喊声中,挥起胳膊一拳向石扳子打来,石扳子腰眼发力,左脚为轴,右脚后撤转身,躲过拳锋,双手捉住浓眉的小臂,往侧后方一带,浓眉用力过猛,收不住脚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次石扳子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对手爬起来。浓眉的身体过于庞大,摔倒之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站起来,一抬头恰好看到石扳子嘲讽的表情,他气得哇哇直叫,飞起一脚向石扳子踢来。石扳子向右侧一跳,躲开了。浓眉一转身,伸出双手,整个人像一面墙一样扑向石扳子。石扳子知道,如果被他抓住,一定无法挣脱,可是这么大的块头,这么快的速度,石扳子想躲也很难,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降低重心,身子向右后方转,恰在此时,浓眉扑到跟前,石扳子身子借着右转集聚的能量迅速左转,一拳狠狠打在浓眉的肋骨上。这一拳打得很结实,石扳子的手腕都挫伤了,浓眉又一次倒在地上,石扳子也被撞倒了。但是,石扳子一翻身爬了起来,虽然头被撞得有些晕,嘴里在流血,脖子也扭伤了,脚下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却仍然故作轻松,仿佛自己的摇晃只是一种挑衅。浓眉却在地上翻滚了足有两分钟,才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孩子们哭着跳着围着浓眉,对石扳子投来了仇恨的目光,有的还捡起石头丢向石扳子。石扳子躲开那些恶意的石头,困惑地站在那里。浓眉摸摸孩子们的头,温和地说:“咱们走!” 像一只带着一群小鸡的母鸡,浓眉带着一群肮脏的小孩子慢慢消失在垃圾场的边缘。石扳子还从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对手,于是,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轻轻转着脖子,远远地偷偷跟在后面。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章 退出 在垃圾场的西面不远处,有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另一个小型垃圾场,不过,仔细观察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由很多破板子搭建而成的建筑物。石扳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找到那建筑物的门——他确信那就是门,搬开,走进去,发现浓眉正坐在一个老太太的床旁。那老太太一头花白的短发,也是一双细长的眼睛,满脸皱纹,瘦弱的躯体倚着叠好被子。床边的小柜上立着一个已经有些发白的粉色暖水瓶,旁边叠放着几个白绿的药盒。浓眉正小心地喂那老太太吃药,周围是那些小孩子,跑来跑去给浓眉打下手。 石扳子对那汤药的味道很熟悉,也是治肺子的药方,他给父亲吃过。在场的人显然对石扳子的突然造访没什么准备。浓眉一惊,低声说:“那垃圾场归你了!你出去!”小孩子们统一用敌视的目光盯着石扳子,石扳子刚要解释点什么,一个小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裸露着肮脏的上身,走了过来,用脚狠狠踢了石扳子的小腿。石扳子往后退了退,对老太太点了点头,说:“我爸也吃这种药。阿姨,您也有肺病吗?” 那老太太用发抖的声音说:“哦,是啊,我在纺织厂干了三十年,生病了,棉屑沉着,他们就把我辞掉了。”石扳子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我妈也是纺织工人,不过,她在一次粉尘爆炸中死了。”老太太出神地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厂子,沉吟片刻,问道:“你母亲是在裕兴纺织厂工作过吗?” “对,她是第三分厂的。” 老太太慈祥地看了看石扳子,说:“看来我和你母亲还是工友呢?我是在第二分厂。你母亲叫什么?” “王素芬。”石扳子答道。 “如果她还在世,今年该多大岁数了?”老太太问。 “嗯,四十六吧。” “哦,比我小了十好几岁呢。”老太太想了想说。 “现在的药太贵了。”石扳子看着老太太的药碗说。 “可不是,原来的那些便宜又好用的药都停产了。唉,要不是我的儿子照顾我,给我赚钱买药,我恐怕早就没了。”老太太说着指了指浓眉,“这是我儿子,又能干又孝顺,心眼儿还好。这些小孩子都是没了爸妈的孤儿,我儿子除了养活我,还给他们供一碗饭吃。” 石扳子一怔,看了看孩子们,又看了看这个大屋子,发现墙角的地上竟整齐地摆着两摞书和四摞本子,下面还垫着一大块硬纸板,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泛白的旧黑板,黑板上是用粉笔工整书写的四则混合运算的题目。石扳子叹了口气,走到墙角,随手拿起一些本子,认真地翻看了一会儿,又仔细地把这些本子放回原处。他走到浓眉跟前,拍了拍浓眉的肩膀,示意他出去。两人相跟着来到外面,石扳子伸出手,说:“我叫石扳子,是个矿工,以后,这垃圾场还是你的,我不会再来了。”浓眉惊异地看着石扳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竟忘记了握一握石扳子的手。石扳子见状收回了自己的手,揉着挫伤的手腕回家了。 没有了捡垃圾的收入,石扳子的生活压力陡然增大。他经常对着自己的左手手腕说:“查询存款。”幻想着自己的账户里凭空多出一笔钱;又翻遍家中的犄角旮旯,幻想着能翻出一沓早忘却了的若干年前藏匿的钞票。然而结果总让人失望。矿上的工资已经拖了三个月没发了,而面包店的老板已拒绝再赊面包给他。 一天夜里,石扳子对弟弟说要再去垃圾场碰碰运气,便独自走出家门,他走了很远,离家越远,他的背影就越伛偻,脚步也越蹒跚,他总算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靠着墙根慢慢蹲下。他的脸渐渐涨成暗红,痛苦而扭曲,终于,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他牙关紧咬,决计不让下一滴眼泪流出,总算,这唯一一滴眼泪在他的脸颊上干涸,他以为自己赢了,可片刻以后,更多眼泪夺眶而出,他大张着嘴,却寂然无声,就这样,过了一刻钟,或许是二十分钟,石扳子喘着粗气,抹了把脸,重新站起来,挺起了脊梁,快步向家走去。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一章 偷 第二天,石扳子去十二班找了癞头,托癞头帮自己疏通治安队的关节,又谢了癞头二百坦卡酒钱。从那以后,煤块、鱼尾板、铁丝、电缆,石扳子每隔两天都要往家里带一些这样的东西。 这一天,天色已晚,昏黄的路灯下,一阵阵旋风卷起路边的尘土、纸屑和破塑料袋,在工厂区的街道上横冲直撞着。石扳子加过班,坐车回家,见石斧子正在家附近的公交车站等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阴沉的颜色,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子。 “怎么了,你?”石扳子明知故问。 石斧子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摔,袋口敞开,里面全是石扳子偷来的东西。 “哦,我攒的。”石扳子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都是矿上的东西,你偷来的?”石斧子质问道。 一听到“偷”字,石扳子的火气上来了:“别跟我说什么首陀罗只有手脚干净才能得救。那矿区总经理是吠舍种姓,他的手脚比老子脏得多!就说这两个月,在我一个人身上,各种名目的罚款、赖着不给算的加班工资就得有五百坦卡吧,可我攒的这点东西加起来也不值二百坦卡。算算咱矿上两千多矿工,有几个没被罚过款的?又有几个领到过加班工资的?跟那个**的吠舍比起来,老子下辈子当个婆罗门都绰绰有余了!” “我们首陀罗只有在今生改善自己的德行,不怨天,不尤人,不争不抢,安贫乐道,先获得自己内心的安宁和幸福,才有可能在来世得到梵天的恩典,成为婆罗门和刹帝利那样的上等人。”石斧子充满期待地说。 “梵天的恩典?呸——”石扳子仿佛嘴里进了土。 “哥,你知道吗?于诺大师说的,梵天,他是无所不能又大慈大悲的。我能感受到这个!”石斧子不在乎哥哥的讥讽,诚恳地说道。 “拜托,动动你的脑子吧!你的梵天不可能‘既无所不能,又大慈大悲’。你的生活充满痛苦,这是千真万确的,不是你做做礼拜就能免除的。如果他真的无所不能,他就完全有能力解除你的痛苦,可是,他没这么做,那么只能说,他对你的痛苦无动于衷,这样的人,哦,也许是神吧,哪能算得上大慈大悲?我们再换一种假设,如果他真的大慈大悲,一定会下定决心解除你的痛苦,可是你的痛苦却还在那里,岿然不动,那只能说他是有心无力。所以,梵天绝不可能‘既无所不能,又大慈大悲’,他要么是个无所不能却暴躁刻毒的人,要么是个大慈大悲却有心无力的人,总之,他没有解决你的痛苦,如果你真的想得救,还得自己想办法!” “我们应该相信梵天,今天的痛苦只是他对我们的历练与考验。我相信他会给我们幸福,我们不应该躲在黑暗里揣测他神圣的心思。” “那咱爸怎么办?你倒是不偷,你经得住考验,你干净!我告诉你,咱爸的药还够吃三天的,怎么办吧!”石扳子咄咄逼人。 石斧子也知道家里确实没钱了,但他又真心不愿意看到哥哥变成癞头那样的小偷小摸。 石斧子沉默了许久,说:“我去找药店老板赊吧。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也许,总督来视察之后,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 然而,石斧子终究没有赊到药,也没有盼来视察的总督。在整个工厂区精心准备了数月之久,各个工矿企业都达到“最良好的”状态来迎接总督视察的时候,突然被通知——视察取消了,据说是因为在帝国某地举行的某重要会议。反正,所有的工矿企业主和他们的跟班,他们所有的诚惶诚恐、焦躁不安、夜不能寐都瞬间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小小的哀怨和甜甜的谅解。 惯例是个有趣的东西,它很简洁,不像法律那样繁冗,却比法律得到更好的执行。只要是对阔人们有利的,哪怕是偏私的、临时的特例也可以固定下来,成为惯例。对于石扳子和石斧子来说,总督视察取消以后,除了公交车恢复准时,其余一切他们厌恶的特例都“转正”为惯例——安全生产抵押金、各种名目的规章与罚款。既然如此,石扳子只好本着“求人不如求己”的原则依旧去“偷”。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二章 惩戒 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 “你,把胳膊抬起来!”一个矿区治安队员嚷嚷着。 “矿狗犯什么疯病呢?”石扳子站在等待检查的队伍里低声问。 “听说最近矿上经常丢东西。”站在他身旁的楚拉曼回答。 石扳子心里打鼓,打算蹲下去,把藏在鞋里的铁片和帆布包里的煤块倒出去。然而,站在矿工队伍两侧荷枪实弹的治安队员们一直在监视着这些工人的一举一动。如果把藏在鞋里的铁片和帆布包里的煤块倒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的,石扳子皱起眉头,想借口上厕所从队伍中出去,却被治安队员拦了下来,示意他回到等待的队伍里。站在石扳子身后的帕哲罗叼着烟卷,拍了拍石扳子的肩膀,含混地说:“让我过去。”石扳子一愣,帕哲罗便挤了过去…… “你,把鞋脱了。”站在检查口的矿区治安队员对帕哲罗说。 帕哲罗傲慢地看着那个治安队员,依旧含混地说:“矿狗,你来给我脱。”说着,抬起一条腿。 那治安队员怒吼道:“**!你说什么?”说着举起枪托向帕哲罗打去。帕哲罗把燃烧的烟蒂像子弹一样吐到那个治安队员的脸上,抬手抓住枪杆,笑着,把枪一转圈,夺了过来,一脚把那个治安队员蹬翻在地。现场顿时一片混乱,站在队伍两侧的治安队员要赶过来增援,却被其他矿工似乎无意地阻截、迟滞。 眼看场面要失控,突然“嘭”的一声枪响,骚乱在惊恐中凝滞了,帕哲罗手中的枪掉在地上。他左手捂着右臂,暗红色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黑蜥拿着一支步枪,快步走到帕哲罗面前,举起枪对准帕哲罗的头。帕哲罗喘着粗气,剑眉倒竖,怒目圆睁,瞪着黑蜥。黑蜥对周围的治安队员喊道:“你们这群**,把他给我捆起来!”第一个冲上去的是芝麻粒儿,却被帕哲罗一拳撂倒,其他治安队员一拥而上,终于把帕哲罗绑住。从地上爬起来的芝麻粒儿再次冲到帕哲罗跟前,仔细地搜身,在帕哲罗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卷盘起的铁丝。他得意洋洋地用双手捧着这卷铁丝,跑到黑蜥跟前,好像捧着自己远大的前程。 黑蜥抄起一根撬棍,对帕哲罗说:“你偷我的东西,还打我的人,我就让你长点记性!”说罢,命人把帕哲罗的四肢拉直,挥起撬棍,将帕哲罗的两臂和两腿全部打折,整个矿区的上空都回荡着帕哲罗撕心裂肺的叫声。 石扳子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 “把他给我扔出去,谁敢管他,就是跟我黑蜥过不去!”黑蜥对所有矿工放话。 所有下班的矿工都默默绕过瘫在矿区门前的帕哲罗,不时有人低头看看他,却没人敢救他。 石扳子没有回家。他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找了一个大大的肮脏的编织袋,偷偷地跑到帕哲罗身边,帕哲罗已经昏死过去。石扳子试图挪动他,可是,帕哲罗只是看起来瘦,其实挺有份量,石扳子的努力除了给帕哲罗造成新的剧烈的疼痛,使他醒来之外,没有别的用处。石扳子只好勾了勾左手食指,同时,下达指令道:“打电话给石斧子。” 电话接通了,石扳子轻声说:“赶紧来矿区大门口,我在这儿等你。注意,别让人看见了!”说完,石扳子用力把帕哲罗拖到矿区大门右边的树丛里。正在这时候,忽闻急促的脚步声,石扳子一惊,猛地回头,原来是楚拉曼和黄福平。石扳子高兴起来,“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黄福平呵呵笑着,说道:“你这家伙,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这儿啊!咱们算想到一块儿去了!” 楚拉曼则埋怨道:“你呀!光自己瞎搞,也不跟大伙商量,能搞成什么事呢?”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三章 救人 原来,帕哲罗被打断四肢之后,楚拉曼和黄福平也没有回家,而是找到班长、乔汉和摩尔加一起商量对策。 楚拉曼急急劝道:“班长,甭管怎么说,帕哲罗都是咱班里的人,别人不管他,咱得管啊!” 班长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黄福平跟着说:“只要咱们趁天黑把帕哲罗送去医院,黑蜥是不会发现的。” 班长眼眉一立,厉声道:“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在他的心里,黄福平还是个新人。接着,他看了看楚拉曼,语气缓和一些了,说道:“老楚,这帕哲罗千不该万不该偷矿上的东西,还打了黑蜥的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死呀!” 楚拉曼眼含热泪,恳切地说:“他是咱班的人,咱不管他,谁管他?” 班长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但是,万一有个闪失,我们都得卷铺盖走人。再说,这次有错在先的毕竟是他帕哲罗,怪不得黑蜥!” 楚拉曼一时语塞,偷东西嘛,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黄福平却又说话了,他知道班长还会打断他,所以用极快的语速说:“我们挖煤卖钱,养活婆罗门矿主,把他养得白白胖胖,他却宣称是他维持了我们的生活,实际上,我们被维持在贫困之中(1),他的所作所为不比偷点儿铁丝严重得多?班长,求求你,救救帕哲罗吧!” 班长忿忿地看了黄福平一眼,扔下二百坦卡和冷冷的一句“别耽误明天开工”就离开了。 卷发的摩尔加怯怯地走到楚拉曼面前,手里拿着皱皱巴巴的两百坦卡,吞吞吐吐地说:“我……就剩这些了。”不敢抬头看楚拉曼。 楚拉曼叹了口气,把摩尔加的手推开,说:“把钱收起来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会连累你的!” 摩尔加棕色的脸庞羞愧得透出了红,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而且越走越快。 一直没说话的乔汉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堆起惯常的笑容,对楚拉曼说:“老楚啊,我觉得你做得对,我想跟你一起去,只是我这眼镜磨得不成样子,白天看东西都模糊,晚上几乎啥也看不见了。”说着,摘下自己的眼镜,双手捏着镜腿递到楚拉曼跟前,不等楚拉曼看清楚,又收了回来,戴上,接着说:“我这样的,去了也是累赘……” 楚拉曼看也没看乔汉,只转过头对黄福平说:“走!” 就这样,楚拉曼和黄福平在矿区外与石扳子碰了面。 楚拉曼和黄福平帮着石扳子把帕哲罗移动到编织袋上,三个人两个在前一个在后,拎起编织袋的四个角。一番折腾,帕哲罗疼得脸色煞白,却一声不吭。此时,刚刚赶到的石斧子已帮着找了辆三轮车,把帕哲罗送到工厂区的一家首陀罗医院。四个人凑了些钱,加上班长留下的钱,都拿给医院,医院的大夫说,这些钱只够治疗枪伤,再接一条腿的。 石扳子和石斧子因为之前给父亲治病已经债台高筑;楚拉曼要养儿子,又借了不少钱给石扳子,兜里也干净得很;倒是黄福平对大夫说:“现在天热,容易发炎,不能耽误!您快治吧!要用好药,用最好的药!我这就回家去取钱!”大夫和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个白皙、瘦削的人。大夫总觉得这穷得底儿掉的矿工是在吹牛,但是从他刚才说话的气魄来看,又不像个简单的矿工。鬼使神差地,大夫竟然听从了黄福平的命令,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帕哲罗治伤了。 两个小时之后,黄福平果然带着钱回来了! 看着一沓崭新的钞票,楚拉曼拍了拍黄福平的后脑勺,笑着说:“行啊,你这家伙还真能攒钱!”石扳子也对黄福平另眼相看,他意识到这个文弱书生似的小白脸一定隐藏着某些秘密。 从医院出来,已是深夜。石扳子他们把帕哲罗送回家,说是家,不过是一个破烂的窝棚,窝棚的墙壁上长满了霉,石扳子以为自己的住处已经是最差的贫民窟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石扳子的家附近主要住着每天上工的首陀罗,而帕哲罗的家周围全是等死的首陀罗。这里都是比石扳子家更小更低矮的窝棚,这些破烂的窝棚一个紧挨着一个地挤在一起,几百户才有一个公共厕所,窝棚里住的多是无人照料的老人、病人和残疾人,他们直接在自己家的门外大小便,喝着水坑里肮脏的水,吃垃圾堆里腐烂的食物,漆黑的夜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刺鼻的烟尘。抬着帕哲罗一路走进来,到处都能听到人的,或许是鬼的——痛苦的呻吟、呓语;偶尔,又有人的,或许是鬼的——咒骂和狂笑,这笑声是绝望之后的疯狂,听得石扳子心里发憷。 据帕哲罗说,这儿是被帝国遗忘的角落,很多人独自死在窝棚里,直到腐烂很久才被发现,运走,烧掉。石扳子觉得——这儿,就是地狱。 把帕哲罗安顿好,楚拉曼急着赶回家,因为他的孩子最近总是发烧;黄福平则不放心自己的母亲;石扳子和石斧子也告辞了,因为家里还有卧床的父亲。可是,刚走出没多远,想想帕哲罗家里的环境,四肢又不能活动,石扳子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他,毕竟,是帕哲罗主动攻击治安队才救了他的。于是,石扳子雇了辆三轮车,让石斧子先坐车回家照看父亲,自己则返回帕哲罗的住处。 帕哲罗见石扳子去而复返,虚弱地嘿嘿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在严肃地考虑要不要把尿直接尿在床上。” 石扳子深吸一口气,狠狠地说:“兄弟,你救了我,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 帕哲罗说:“不客气,反正我没什么想头了,烂命一条。你还有家人,我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也老了,不能再参加首陀罗晋升考试,我的生活已经完了。你,还有希望,去参加考试,你不属于这儿。帮我撒完尿你就走吧,别再回来。” 帮帕哲罗撒了尿,又看着他迷迷糊糊地睡去,石扳子也坐在地上,靠着窝棚的墙壁打起盹来,此时,夜色已渐渐淡了。半睡半醒之中,石扳子觉察到有人轻轻走进窝棚,他机警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瘦削的身影。“福平?”石扳子低声唤道。 黄福平转过头,看到坐在墙角的石扳子,问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不太放心。” 黄福平笑了笑:“我也是。把一个完全不能动的人独自留在家里,还是挺让人担心的。扳子,你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父亲,帕哲罗就由我来照顾吧。刚刚,我已经跟我家老太太请示过了,就让帕哲罗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养养伤……” 石扳子从地上站起来,把昏睡中的帕哲罗叫醒,又帮着黄福平把他抬出去,安置在等在外面不远处的小货车上。 1. 《最近济贫税增加的理由,或劳动价格和粮食价格的比较研究》1777年伦敦版第31页。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四章 身世 从那一天起,石扳子重新拿起书,准备首陀罗晋升考试。他已别无选择。生活已经把他逼到死角,如果继续在矿上工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不过,他早错过了今年考试的报名期,只能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考试。他已二十一岁了,明年的考试是最后一次机会。 石扳子留意收集与首陀罗晋升考试有关的消息,尤其是加试的消息——今年的加试依旧是与人脑结构有关的题目,于是他把主要精力放在这方面。但是,一时之间又无从下手,不知道从哪里学起。 一天,石扳子跟着黄福平去看望正在康复中的帕哲罗。黄福平的家离矿区不太远,只比班长的家略微远一点,却是一个很大的窝棚,里面的家具也不是一般首陀罗人家能买得起的,在墙角的搁架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人脑模型。石扳子对此很敏感,他眼睛盯着这人脑模型,问道:“福平,我看你不像首陀罗啊?首陀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黄福平苦着脸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用右手在左手手掌上划了一个“S”形,左手手腕便射出一道光。一幅彩色的三维人脑图凭空显示了出来。黄福平清了清嗓子,以教学的口气说道:“大家请看,这是脑,外面这一层是硬脑膜,这是蛛网膜,这是软脑膜,蛛网膜和软脑膜之间的液体是脑脊液。这是大脑的左右半球。这儿是额叶,这儿是中央沟,这儿是顶叶,这儿是枕叶,这儿是颞叶,这个悬在后面的像菜花的是小脑……” 黄福平的几句话令石扳子和帕哲罗都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石扳子缓过神来,十分肯定地说:“你绝不是首陀罗。” 黄福平的脸上飘过一丝的哀愁,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石扳子和帕哲罗说:“朋友之间就应该坦诚相待吧……那就来讲讲我的故事好了。你们可知道咱这矿上曾经出过一个吠舍?” 石扳子点点头。 帕哲罗说:“班长好像说起过。” “就从那个吠舍讲起吧,他的名字叫黄绍国。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矿工,和我们一样,是首陀罗种姓。他通过晋升考试时才十八岁。那一年他意气风发,风光无限。他成为吠舍后,很快便得到了一份高级秘书的工作,为吴氏药业集团的大股东吴重振先生服务。吴先生是刹帝利种姓。黄绍国工作努力,人又聪明,深得吴先生喜爱,因此他成了吴先生家中的座上宾。他在高级秘书的岗位做了三年,熟悉了集团的日常运营。吴重振先生便派他到摩亨佐邦全权负责吴氏集团在当地的生意。 “有一天,他收到吴家总管胡大叔的消息:‘吴重振先生的女儿将到摩亨佐地区考察,请务必做好接待工作。’吴先生的女儿叫吴卓雅,年轻漂亮,心地善良,受过良好的教育,是药剂学和认知神经科学方面的专家。她在摩亨佐考察期间,黄绍国尽心竭力为她安排好全部行程,并经常亲自陪同。 “其实,在黄绍国做高级秘书的那几年里,两人就经常见面。黄绍国早就对吴卓雅心生爱慕之情,而这次吴卓雅特地来摩亨佐考察也是为了黄绍国,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心意,但是,两人也都清楚他们不会有结果。逆婚,是大逆不道的。低级种姓的男子不能娶高级种姓的女子为妻。一旦违反这规矩,两人都会被罚为首陀罗,而且他们的子孙也要永远背负首陀罗的种姓。也就是说,一旦发生逆婚的情况,这对夫妻的子孙将再也无法回到高级种姓。因此,黄绍国和吴卓雅都没有向对方表白。 “很快,吴卓雅的考察行程结束了。但是,黄绍国却总能在总部信使送来的公文中发现夹带的信笺,是吴卓雅写给他的情书。吴卓雅在信上说,总管胡大叔是个值得信赖的吠舍,她瞒着父亲,请托他把书信夹带在公文里,黄绍国也可以这样做。就这样,他们两人通过书信互诉衷肠。 “终于有一天,坠入爱河的两人相约一起逃到瓦尔那帝国的云岭,那里峰峦叠嶂,只要逃进山里,外人就找不到他们了。在吴卓雅与黄绍国私奔之前,胡总管曾答应她会定期派人把生活用品和家里的消息送到云岭外围的山林里,那里有一棵百年红松。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吴卓雅和黄绍国过着世外桃源般的隐居生活。 “可是,人心难测。吴氏药业集团的最大竞争对手是毗遮罗·赛特。毗遮罗·赛特收买了胡总管,在云岭的百年红松下抓住了前去取信的黄绍国。那时,吴卓雅已身怀六甲。毗遮罗·赛特要黄绍国带路去抓吴卓雅,并许诺,只要抓到吴卓雅,扳倒吴重振,他会帮黄绍国成为吴氏药业的实际控制人。黄绍国没有出卖自己的妻子,而是按照与妻子的约定,向天空发射了一颗隆隆巨响的红色信号弹,并吃下随身携带的氰化钾胶囊。 “黄绍国死后,吴卓雅躲过毗遮罗·赛特的耳目,艰难地回到家里。父亲吴重振劝她打掉腹中的孩子。但她执意不听,毗遮罗·赛特又揪住这事不放。吴卓雅最终被赶出家门,罚为首陀罗。而我,就是吴卓雅和黄绍国的儿子。” 帕哲罗和石扳子听了黄福平的身世,心绪难平,黄福平帮了他们这么多,他们竟无以为报。 黄福平笑了笑,说道:“我母亲对那些惺惺作态、勾心斗角的婆罗门和刹帝利早就厌倦了,况且,她现在还能不时收到我舅舅托人带来的钱,其实生活也还过得去。不能参加首陀罗晋升考试,我便也没什么可做的,但是,又不能每天只在家里呆着,在家呆久了人就废了。所以我决定去从事每一种允许首陀罗做的工作,去了解世界,同时也了解自己,这矿区是我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因此我就在这里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如今,我在矿上也干了一年了。等做满两年,如果还不能升职,我就离开,换个工作……”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五章 否极泰来 从那以后,石扳子成了黄福平家的常客。他拜了黄福平的母亲吴卓雅为师,学习关于认知神经科学方面的知识。 他的进步非常快,这令吴卓雅很意外。吴卓雅由衷地说:“你的天赋在我之上,我所认识的人中,能与你媲美的就只有福平的舅舅了。”吴卓雅不光在认知神经科学方面很有造诣,还精通《梵颂》。有了吴卓雅的指导,石扳子对于《梵颂》的学习也突飞猛进。 这最后一次机会,石扳子背水一战,他辞掉了矿上的工作,一边照顾生病的父亲,一边向吴卓雅求教。从石扳子的家到吴卓雅的家有二十多公里,如果坐公交车往返,每天要花费四坦卡,为了省下这笔钱,石扳子花了四十坦卡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工厂区有一处二手自行车市场,是自发形成的,那里所销售的大多是偷来的赃车,买卖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丢车的首陀罗也不报警,而是直接到这个市场再买一辆,一是因为丢的自行车价格太低,根本不够立案,二是因为他们丢的自行车本也是从这里买的赃车。石扳子就骑着这样一辆自行车每天往返四十多公里,求学,读书,干家务活。 作为首陀罗,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刹帝利,石扳子受益匪浅。 一眼就可以看出,吴卓雅曾经生就一副娇俏的面容,但生活的剧变与磨难使她过快衰老,消瘦的脸庞、刻得很深的皱纹、花白的头发都暗示着她过去遭受的悲恸与至今仍难忘却的思念。即便如此,她的庄重、高贵和威严从没有过丝毫动摇,她的穿着总是整洁得体,她的神情总是从容不迫,她的言谈举止总是温文尔雅,她的待人接物总是周到大方,这一切都让石扳子肃然起敬。每次听讲,石扳子都聚精会神,不愿漏掉吴卓雅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这段备考的日子里,石扳子每天苦干十九个小时,唯一的娱乐就是收听达希尔的《晋升考试!冲!冲!冲!》。除了吃饭、喝水,他再没有别的花销。石扳子知道如何既省钱又吃得有营养,更知道如果没有家人的默默支持,没有帕哲罗的以命相搏,自己连这个破釜沉舟的机会都没有。他是咬着牙、含着泪度过这备考的一年的。整整一年,除了老师吴卓雅那里,他外出只去三个地方,一是去菜市场买菜,二是去药店买药,三是去对面街角的露天水龙头那里接自来水。仗着自己年轻,身体棒,石扳子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工作强度,他家窝棚的墙壁上,到处贴着梵文词汇的词义解释和读音,门板床上堆满了演算的草纸,他把《梵颂》中的重要段落誊抄在草纸上,揣在口袋里,走在大街上时,在药店、露天水龙头那里排队等待时,他都会拿出来复习…… 还是那趟运煤的列车,还是那处拥挤的湿婆谷,还是那座陡峭的象背山,物是人非,如今,石扳子只能孤身一人在这里闯荡,帕哲罗已不可能再在这里出现——他在自己的伤还没完全康复的时候,就微笑着辞别了黄福平和石扳子,外出做生意了。除帕哲罗之外,石扳子内心深处还隐隐期盼着能再遇见拉济娅,然而,拉济娅也没有在这里出现。 石扳子又背负起那二十公斤的包裹,这次,他没有游山玩水,而是一鼓作气爬到山顶,俯瞰象背山下矗立在开阔地上的马鞍型的考试中心。石扳子自言自语道:“马蜂窝,我回来了!” 三天以后,马蜂窝的顶层,一间被无死角监控的实验室里——石扳子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只盛满海水的箱子里捞出一只乌贼,这乌贼大致20厘米长,不情愿地扭动着腕足,还在它呆过的箱子里留下了一些墨汁。石扳子不理会乌贼的抗议,谨慎地清洗、处置了这只乌贼。 这次的加试题目是重复认知神经科学史上的一个经典实验——记录乌贼巨轴突上产生的“动作电位”。 石扳子将从乌贼身上分离出来的具有巨大轴突的神经元浸在模拟细胞外液的环境中,神经元实质上是一种长相奇特的细胞,石扳子喜欢把它想成一株蒲公英,而轴突就是这株蒲公英的杆,这巨大的轴突像极细的意大利面条,直径可达1毫米,肉眼可见,是乌贼遭遇天敌时得以迅速逃离的生理基础,也是认知神经科学家研究轴突“动作电位”的天赐之物。简单地说,当神经元受到的电刺激超过一定的阈值,便会自行产生一种固定大小的电位,这就是“动作电位”,神经元之间的信息传递就是以动作电位为基础的。 石扳子将一个玻璃微电极刺入乌贼那巨大的轴突中,这玻璃微电极是由一根小玻璃管加热并拉伸而成的,具有极细的尖端,并充入了导电的溶液,与这个刺入轴突的微电极配对的另一个微电极被留在神经元外,这一对儿微电极通过放大器连接了一台示波器和一台扩音器。通过这些装置,石扳子可以看到也可以听到乌贼巨轴突的“动作电位”。 接下来,石扳子从操作台的器皿盘里拿出另一对微电极,像刚才一样,他将一个微电极刺入轴突,另一个放置在神经元之外的液体中,只是这次,附加在这一对微电极上的不是放大器,而是一个电流源,这是一套诱发“动作电位”的装置,依靠这套装置,可以产生足以诱发动作电位的电刺激。 石扳子慢慢调整这个电流源输出电流的强度,心里期待着这电流超出阈值的一霎那,突然示波器上出现了一个如突兀的山峰一样的波形,同时,扬声器响起了令人陶醉的噼啪声。石扳子知道,他成功地重复了这个经典的实验。 石扳子走出实验室,来到了那位既陌生又熟悉的主考官——刹帝利种姓的埃贝克面前,石扳子清楚地记得两年之前,这位刹帝利对进入最后一轮考试的首陀罗们说出的那个“请”字,也记得他那庄严的服饰和雄健的身姿,更记得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不过,自然地,埃贝克早已不记得石扳子了,或者说,埃贝克从没有打算记得他——一个首陀罗,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呢? 就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通常表现的那样,埃贝克走到石扳子的面前,礼貌而郑重地说:“年青人,恭喜你脱离卑贱的首陀罗种姓,成为一名吠舍,今后你将获得侍奉刹帝利和婆罗门的荣誉。” 石扳子恍如隔世,他痴痴地问了一句:“我通过了?” 埃贝克对这样的情形已司空见惯,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是的。”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六章 城市花园 石扳子蹲在自家附近的公交车站。以前,他在这里都是等公交车,这次他等到的是一辆小轿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1)。他听说过轿车舒服,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舒服,软硬适中的座椅,通过起伏路面时良好的缓冲,车窗外流淌的市井逐渐被远郊的风景替代。 小轿车把石扳子送到一个小机场,在机场工作的首陀罗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石扳子觉得还没坐够,不愿下车。可是,看到殷勤地等在车门外的首陀罗,石扳子还是赶忙从车里钻了出来,对那位首陀罗频频点头称谢。那位首陀罗微笑着说:“您太客气了。”接着引导他登上一架小飞机。这架飞机载着石扳子从首陀罗的世界飞向婆罗门的世界——城市花园。 石扳子的脸贴着机舱舷窗,看着脏雾弥漫的家乡逐渐远去,斜眼黑蜥的颐指气使、芝麻粒儿的冷嘲热讽、窝棚门前的肮脏水沟、垃圾场中的你死我活,都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当飞机穿过云层,石扳子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云海,飞机仿佛漂浮在这无边的白色海洋里,让石扳子觉得很安心,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几千米的高空,云海幻化出不同的样子,石扳子的思绪也在不停地变换,时而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幻想,时而是对留在首陀罗世界中家人和朋友的思念与牵挂。不知不觉,地面上的街道、房屋、树木都已逐渐清晰,飞机轻触地面,平稳地落在机场的跑道上。 在机场迎接石扳子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目似秋水眉如黛(2),柔顺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皮肤白皙,身穿蓝白色的水手服,洁白纤细的颈项上戴了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青铜徽章,徽章上是一头母牛的图案。 “欢迎欢迎!”漂亮女孩微笑着说。 “您好!”石扳子回答。 “怎么,不记得我了?还‘您’?”漂亮女孩忽然问道。 石扳子一愣,仔细地看了看女孩儿的脸,的确有些面熟,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夜空中明媚的星星,温柔、甜美又充满灵性。 “哦,难道……您是拉济娅吗?”石扳子见过的女孩儿屈指可数,这些女孩里有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也就只有拉济娅了。 “哎呦,‘您’总算是想起来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拉济娅调侃道。 石扳子努力回忆着当年拉济娅的样子,就是一个脏兮兮、骨瘦如柴、脸色青白、相貌平平的女孩儿,和面前这个漂亮女孩儿简直判若两人,哦,除了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女孩儿看着石扳子傻傻地盯着自己,一副惊讶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这笑声让石扳子得以再次确认眼前的女孩儿就是拉济娅,因为她活泼的笑声没有改变。 1. 《冬夜读书示子聿》陆游。 2. 眉如远山黛,目似秋水波。化自《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宋·王观。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七章 xin水 成为吠舍就是不一样!一切幸福都从这里开始,一切苦难都在这里终结。看到拉济娅巨大的变化,石扳子这样想着。 “你,通过了两年前的那次考试?”石扳子问。 “是啊,前年考试,我从实验室里出来,到处也找不到你,问了一个站岗的士兵才知道你早离开了。你真是的,不辞而别!从去年开始,我就负责在这个机场接新人了。我等了你两年,你才来!”拉济娅娇嗔地埋怨道。 “不好意思啊,我——比较笨,你知道的,而且前年的考试,我——真的失魂落魄……不过,你这两年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出你了。”后面这句话让拉济娅很受用,她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算是原谅了石扳子。 “今年,通过考试的只有你一个人。”拉济娅边说边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走吧,去喝点咖啡。我请客,算是为你洗尘。” 石扳子跟着拉济娅走进一家咖啡厅,光洁的地板,一尘不染的褐色木质桌椅,悠扬的音乐,彬彬有礼的服务员,让石扳子有些手足无措。这会儿,他正努力系好自己袖口的扣子,以前他可从没在意过这一点。 在还是首陀罗的时候,石扳子去酒馆都是直接找个没人的座位,单手从桌边提起凳子,放到离桌子稍远的地方,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扯着嗓子盖过酒客们嘈杂的喧哗,大喊——“妹儿!来瓶酒!”运气好的话,就会有一个胖墩墩头发擀毡的姑娘没好气地走过来,丢下两瓶酒,又走开;运气不好就压根没人理,要喊很久才有瓶酒“咣”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可是这会儿,刚走到咖啡厅门口,就有一个服务员把门拉开;走到餐桌前,又有另一个服务员把椅子从桌子下抽出来,石扳子只需要坐下,接过人家递过来的一张大大的洁白的餐巾纸。“他们可真善解人意!多温暖!多友善!”石扳子心里嘀咕着。 接着,咖啡端上来了。 拉济娅嘬了一小口,让咖啡在舌尖和口腔徘徊,然后慢慢咽下,用餐巾纸优雅地蘸了蘸嘴唇,对石扳子说:“一会儿,我先带你去你的宿舍,换身衣服,等着参加晚上的欢迎宴会。明天会给你分派工作。” 石扳子觉得咖啡太烫,没有喝,只是坐着研究着周围人的言谈举止——都那么文雅,竟没有一个说起话来高声大气的。听到拉济娅说还要换衣服,石扳子有些窘迫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可是我就这一件像样的衣服了。”石扳子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件单衣,冬天穿会冷,夏天穿会热。在石扳子的家乡,现在是冬天,这衣服冷得很;而在这儿,一年四季都似初夏般温暖舒适,这衣服又有些热。衣服的肘部已经磨得很薄了,只剩下最后几缕坚强的线,顽固地阻止石扳子坚硬的肘尖从衣袖中突围。 “咳,晚宴的礼服是从你ji效奖jin里预支的,放心吧,不会让你一幅穷酸相就去见人的,这于婆罗门和刹帝利也不光彩啊。” “还有,那个,那个什么宴会,我该怎么做,会不会出丑?”石扳子略带焦虑地问。 “那个啊,主要是为了欢迎新科刹帝利而举办的,人家才是宴会的主角。你作为新科吠舍,只是顺便受到邀请,这里不会特地为吠舍举办什么宴会的。我那年也是这样的,没人会注意我们。这宴会呀每年都差不多,你不用太担心,到时跟着我就行了。”拉济娅说。 石扳子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儿,这个自己曾经在首陀罗晋升考试中庇护过的女孩儿,现在似乎成了自己的保护人,大概近期所有的事情都要倚仗她了。这种情况让石扳子觉得有些难堪,便不再说话。 拉济娅当然看出了石扳子心思,温和地说:“刚来这儿都有些不适应的,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 石扳子没有做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喝咖啡,可能是不适应高级咖啡的味道,石扳子觉得自己的胃抽紧了。他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个,有个事情,问问。” “什么?”拉济娅明亮的眼睛看着石扳子涨红的脸。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七章 薪水(续) “嗯,那个啥,你,就是刚来这儿的那年,一个月发你多少qian?”石扳子问完这个问题,低下了头,似乎确定拉济娅会因为这个问题瞧不起他。但是,拉济娅却呵呵轻笑起来,完全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石扳子抽紧的胃渐渐舒展开了。 “嗯,说明一下,吠舍有三类,技术吠舍,经营吠舍,仆役吠舍,只要你是吠舍,不管是哪一类,都会领到一份同样的保障jin,是维持你生活的,大约每个yue五千坦卡;另外一块收入,是绩xiao奖jin,这块shou入就会因你的岗位和业ji不同而有比较大的差别了。你这是刚开始,一般会安排你作为会议室或者餐厅的服务员,或者是某位婆罗门或刹帝利的庭院看门人,其实就是最初级的仆役吠舍,这时候主要是让你学学规矩和礼仪,绩xiao奖金还是比较少的,大概每月五千坦卡,加上你的保障金,一个月能赚到一万坦卡。”石扳子瞪大眼睛,咽了口吐沫,每月一万坦卡,这个数是他在矿上干整整一年牛马活才能zhuan到的。 “通常情况下,半年以后会安排你接受一些高级技术培训。根据帝国办发【2248】13号文,《关于进一步建立健全首陀罗晋升考试选拔任用机制的若干意见》要求,我们这些参加首陀罗晋升考试的,都是作为技术吠舍选拔上来的,所以我们无权参加经营管理培训,只有那些父母已经是吠舍的人,才有资格作为经营吠舍的备选人才,参加经营管理培训。无论是高级技术培训还是经营管理培训,参加者都是二十几岁的吠舍,培训大致为期半年,那时候每月到手就能有两万坦卡了。之后就参加认证考试,那个考试也挺难的,不过像我们这种刚刚经过首陀罗晋升考试洗礼的人没有不通过的,倒是那些生来就是吠舍的人只有少数可以通过。 “通过认证考试的人或者成为一些企业的经理助理,或者成为一些技术项目的研发助理,这种助理工作要做多久就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了,有的人做了半年就可以独挡一面,全权负责一个企业的区域性业务,或者进入一个科研项目的核心团队,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就是一个助理而已,但是即使这样,技术吠舍每个月的绩xiao奖jin也可以达到四万坦卡,经营吠舍可以达到五万坦卡。如果没有通过认证考试,一辈子就只能做个仆役吠舍,侍奉婆罗门和刹帝利。其实,就算做个仆役吠舍,每月的绩效奖金也有两万五千坦卡,比起首陀罗要好太多了。”石扳子边听边算,他得还工友钱,得给父亲治病,还想给恩师吴卓雅买点小礼物,他太需要钱了。 “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拉济娅站起身,抚了抚裙摆。 石扳子的咖啡还剩了半杯,他赶紧一仰头全部倒进肚子,接着用舌头扫荡了留在嘴角的咖啡,咂咂嘴,说:“挺香。”起身的同时,两手在身后把椅子也抬了起来,后退一步,把椅子放下,然后一溜小跑跟着拉济娅离开咖啡厅,在餐桌上留下一张崭新的餐巾纸。 此时,石扳子很开心,因为从机场去宿舍的路上又可以坐一把小轿车……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八章 晚宴 “啊,终于到了。”石扳子一头栽倒在宿舍的床上。 这宿舍是一幢旧楼,在城市花园中属于比较差的建筑,只有石扳子这样刚刚摆脱首陀罗种姓的吠舍,以及那些家境普通,刚离开父母的庇护,步入职业生涯的“穷”吠舍才租住在这里。拉济娅早已经搬出这新人宿舍,住到自己租的小公寓里了。她离开之前与石扳子约定,晚上七点来接他去参加欢迎晚宴。 参加宴会用的礼服已经事先放在衣橱里,这礼服是根据石扳子参加首陀罗晋升考试时的体检数据量身定制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枚带有母牛图案的青铜徽章,这徽章跟拉济娅的那枚一样,用于标识吠舍身份,宴会这类正式场合必须佩带。 石扳子穿好新衣,不安而又兴奋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他手里摩挲着青铜母牛徽章,脑子里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宴会,既害怕出丑,又满心期待——期待尽快融入那高贵的世界,哪怕自己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份子。不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每当走到窗口,便把徽章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夕阳细细地端详。石扳子就这样在坐立不安中消磨掉整个傍晚时光。赴宴的时间到了,石扳子从楼梯走到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拉济娅的小轿车来了,石扳子钻进车里。 在一座奢华的宫殿前面,石扳子跟着拉济娅下了车。这里到处亮着炫目的灯光,把宫殿附近照得如同白昼,却也让新来的人辨不清方向,不知该往哪儿走。石扳子撞到一扇大门前,却被门卫拦住,最后还是跟着拉济娅才找到了入口。原来,吠舍参加宴会是不能走正门的,只能从偏门进去。不过即便是走偏门,对石扳子来说,也已经足够阔绰了。 经过宽敞的门厅,到了豪华的宴会大厅,大厅中心的大片区域被吠舍们自觉地让给了婆罗门和刹帝利,吠舍都挤在大厅的边缘。其实,没有任何标志禁止吠舍们进入大厅中心,但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却让所有参加宴会的吠舍都安适地挤在大厅边缘,连初来乍到的石扳子都能明白地感受到这种力量,而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 在宴会大厅的中央,有权有势的婆罗门特尔抚着自己肥胖的肚子,靠坐在宽大的米色沙发上。本德·赛特翘着二郎腿,扭着身子坐在特尔身边,一只胳膊搭在特尔背后的沙发靠背上,在特尔耳边轻声细语地说:“老兄,您的球打得真是越来越棒了。” 特尔眯眼微笑着说:“哪里哪里。我的很多技巧还是你传授的呢。”特尔有意拖长话音,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是德高望重的婆罗门惯用的腔调。 本德·赛特摸摸自己仅剩的半圈头发,谄笑着说道:“瞧您这话说的,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什么技巧可以传授给您的。” “哦哟,一字之师也是传授嘛!”特尔哈哈大笑起来。 本德·赛特瞅准机会,说道:“明天上午的会议之后,您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再打一场。我请客,您赏光吗?” 特尔没有立即回应本德·赛特的邀请,而是对托着托盘的仆役吠舍打了个手势,从托盘上取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看了看自己一尘不染的皮靴,不紧不慢地对本德·赛特说:“非常遗憾,我的老朋友,明天上午的会议之后我有别的安排了。” 本德·赛特变了一点脸色,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愉悦温和的笑容。特尔是一个待人接物很有分寸的人,他要拒绝本德·赛特,又要安慰他,于是,特尔拍了拍本德·赛特的肩膀,慢慢地说:“听着,老朋友,我一向是你的忠实的支持者,在明天的会议上我也绝不会背叛你。只是,吴桐刚的项目已经获得了议会授权,而且据我所知,有相当多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已经明确表态要支持吴桐刚追加经费的申请,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持反对意见。这样做是不明智的……”他微笑着看了看本德·赛特,又正了正自己胸前的长方形金色徽章,才继续说道:“老朋友,我向您保证,赛特集团在医药业的地位是永远无法撼动的,别看有些人得意一时。”特尔说着,向旁边另一个谈话圈子努了努嘴。 本德·赛特向旁边那个谈话的圈子看过去,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四十多岁,鼻直口阔,面容刚毅,身穿藏蓝色燕尾服,胸前别着银色断月镖徽章,这表明他是刹帝利种姓,正恭敬地坐在另一个沙发的边沿上,与一个留着花白的船锚胡的老人攀谈:“赵太爷,您的女儿真是出落成大美人了。自从她进入交际界,便成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焦点。大家都说她是刹帝利之花呢。” 这赵太爷本名赵司廷,是刹帝利种姓,早已听惯了旁人对他女儿的恭维,即便如此,他仍然眯着眼,仔细听着,扁平的脸上显出疲倦的神色,不自然地微笑着。 赵太爷对那四十多岁的男人说:“桐刚,你是我最喜欢的后生。你的项目我当然会支持,只是,你是个商人,又在帝国兼任公职,如果与军方的人走得太近,容易遭人非议。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你要好自为之。”赵太爷像通常老人的样子喜欢给晚辈一些忠告,虽然总是些过时的建议,但是表面上,一定会得到晚辈的尊重和赞同。 吴桐刚谦逊地说:“您说得对,桐刚一定遵照您的建议,与军方保持距离。” 赵司廷很满意,接着,他向吴桐刚靠了靠,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仿佛在表示,交际界的谈话已经结束,现在可以开始推心置腹地交谈了,“我这女儿可是我的心头肉,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务必帮我留意,在婆罗门或刹帝利中,有没有德才兼备的年轻人。” 吴桐刚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今晚的主角,新近由特尔大人举荐,从吠舍晋升为刹帝利的唐奉之,听说是个天才,我想令千金可以结交一下吧。”这时,吴桐刚敏锐地察觉到赵太爷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对这个人选不感兴趣,于是,话锋一转,“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是合适的一对儿,唐奉之还是太年轻,没有资历。”赵太爷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人选要加以斟酌,并未作答。 吴桐刚继续说:“有一个很有威望的婆罗门,曾经号称俱卢地区软件业之王的老昆布尔,他现在住在乡下,已经不过问帝国事务,但是他在地方上还有极大的影响力。最近,他的儿子小昆布尔离开乡下,参与了我的项目,您可以考虑,您不知道吧,小昆布尔还是特尔的干儿子呢。” 这最后一句话令赵太爷陷在沙发里的身体稍稍移动了一下,脸上显出忧郁的神色,说道:“你是不知道,为了教育我的海伦,我做了为父者所能做的一切,如今,她总算有了些学识和品味,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每年要花掉我三百万坦卡,这还不算我为她购买的私人飞机。”赵太爷做了个手势,表示女儿这副重担自己已经担了太久。片刻沉默之后,赵太爷继续说:“这样拖下去,三年之后会怎样呢?这就是为父的益处。您的那位小昆布尔富有吗?” “他父亲很富有,可是也很吝啬,虽然他与我交情颇深,但旁人普遍认为,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难于相处。也许这也正是小昆布尔不愿再在乡下住下去的原因,不过你可以放心,小昆布尔是他家里的独子。” 赵太爷有些兴奋了,更加不自然地微笑起来,嘴角边起了皱褶,配上他那张扁平脸和下巴上的船锚胡,特别强烈地显得出人意料地粗暴和可憎。“桐刚,请听我说吧。”他握住了吴桐刚的手,“我的朋友,请替我办妥这件事吧,我将成为你永远的支持者。他出身于名门望族,有特尔大人可倚靠,又很富有。这一切都是我所需要的。”赵太爷的动作从容而得体,依据自己的身份,他有力地握了握吴桐刚的手,接着,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抬起眼睛向一旁望去。 “请您等一等,”吴桐刚思忖着说道,“明天有会议。后天,后天我去研究中心跟小昆布尔谈谈,也许这件事会办妥的,至少我会让他去拜访海伦小姐,我相信他一定会被海伦迷住的。”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三十九章 幸会 美丽的海伦小姐是同赵太爷一同来参加宴会的,她是另一个谈话圈子的核心,这个谈话的圈子都是比较年轻的人。晋升考试的负责人——军官埃贝克也在其列。他正在饶有兴致地谈论着什么,海伦小姐面带笑容地听着,时而望着埃贝克目光如炬的蓝眼睛,时而望向别的人。她的雪白柔嫩的肩膀,乌黑发亮的头发都熠熠生辉。她周围的每一个人,只要看一看她标致的面庞,听一听她柔和的笑声,甚至只是从她身边走过,都会感受到她生命的活力和优雅。她点亮了整个宴会。 坐在海伦旁边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婆罗门,标识着婆罗门身份的金色梵颂徽章歪歪斜斜地别在他的丝绸唐装上。这唐装的款式本是十分考究的,可是穿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美感。他似乎驼背,却又不时刻意把脊柱拉直,像是有意在美女面前打造良好的形象。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做作只是把自己打造成一条惴惴不安的大蛇;更令人遗憾的是,他唯一的可取之处,符合“黄金比例”的五官,也被密布的痘坑和乱蓬蓬的头发毁掉了。在埃贝克高谈阔论之际,这个青年婆罗门却一味痴痴地盯着海伦小姐,完全不对演说者做出任何回应(1)。 宴会大厅已经非常热闹,受到邀请的人几乎都到了,只有今晚的主角还没来。 石扳子在宴会大厅的外圈亦步亦趋地跟着拉济娅。拉济娅对这样的场合已习以为常,她把石扳子介绍给自己熟识的人们。石扳子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他不停地与新认识的人寒暄,看着托着托盘的仆役吠舍轻盈地在大厅里穿梭,研究着巨大而精美的窗帘。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于诺先生,著名的‘首陀罗之友’!到处都在播放他的讲座。”拉济娅悦耳的话音把正对着银质茶具发呆的石扳子拉回交际场,石扳子在理解拉济娅的话的含义之前便已经露出机械的笑容,当他看清眼前这个肥胖而矮小的男人之后,他立即想起石斧子所崇拜的那个“圆润而温软的于诺大师”。 “哦,您好,幸会!真是青年才俊啊!”于诺看着石扳子,面带微笑地说。 “您就是于诺大师啊!我听过您的课程,您讲得真好!”石扳子恭维道。 “我自己又能讲出些什么呢?我只是梵天的奴仆,把我听到的梵天的声音传递给不幸的首陀罗。”于诺闭上双眼,温和而虔敬地说。 拉济娅对一个瘦高的男人点头致意,继续向石扳子介绍道:“这位是达希尔老师,他主持的《晋升考试!冲!冲!冲!》你一定收听过。” 石扳子一扫对于诺的客气恭维的口气,热情坦率地对瘦高的男人说:“您就是达希尔老师啊!我每晚都听您的栏目!是您的鼓励让我不断前行。当我因为工作累得站都站不稳的时候,当我记不住《梵颂》中难懂的长句时,当我饿得头脑发晕时,我都会在心中默诵您的金玉良言——失败者的屠宰场不是我命运的归宿。我生来应为高山,而非草芥。我要为明天的成功播种,超过那些按部就班的人。在别人停滞不前时,我继续拼搏……(2)” 瘦高的男人对石扳子微笑着竖起食指,动情地说道:“既然你叫我老师,那么我就自大一些,称呼你为我的学生吧!我的栏目虽然每天只有十五分钟,但是我相信它激励着无数首陀罗面对现实,奋发图强,而不用跪拜神明,祈求来世那虚无缥缈的幸福,你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是我的理论的最好证明。其实,幸福就在山峰处,每天在山脚下叩拜梵天,永远也无法触及山峰的幸福。我高兴地看到,越来越多像你这样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首陀罗遵从了我的指引,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自己动手采摘那山峰上的幸福,即便受到某些庸人假借梵天之名的干扰,日夜不休在各种媒体上宣传‘认命认怂’,你们依然能坚定心中的步伐……” 站在一旁的圆润而温软的于诺大师依然保持着微笑,风度翩翩,仿佛毫不在意这尴尬的场面。 正在这时,人群骚动起来,大厅边缘的吠舍们纷纷后退,鞠躬,让开一条路。温和的于诺也转过身,看着大厅的入口,忽然深深地鞠躬,一边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一边后退,用他肥硕的屁股粗暴地将石扳子向后撞去,石扳子皱起眉头,想躲开,却不愿挤到身旁的拉济娅,便只好任由于诺的屁股在自己的腿上撞来撞去。而达希尔则抢到于诺的身前,微笑着鞠躬。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走进宴会大厅。他胸前别着银质断月镖徽章,不停地对两旁的吠舍鞠躬还礼。这在拉济娅看来确乎是不寻常的事,她小声对石扳子说:“他就是新近被婆罗门特尔大人举荐为刹帝利的人,今天宴会的主角,原先也是吠舍种姓,大概还不适应新的身份吧,刹帝利对吠舍鞠躬还礼,成何体统?” 石扳子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这个意气风发却平易近人的青年,眼中充满了羡慕和渴望。 1.拟《战争与和平》列夫·托尔斯泰,第一至第五章。 2. 《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美】奥格·曼狄诺著第十章51-53页 和 第十一章 54-56页。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章 挚友 这位高大魁梧的青年刹帝利刚刚走到大厅中央,就一扫之前在吠舍面前的热情和谦恭,似乎有什么东西使他突然困倦起来,只是因为德高望重的特尔大人热情地迎上来,他才不得不又调动情绪,殷勤地与特尔拥抱。特尔亲切地拉着这位青年的手,把他隆重地介绍给在场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各位,相信有很多人已经认识他了,但是,请原谅一个老人的啰嗦,我还是要正式地把他介绍给大家,这位就是经我推荐,由议会讨论通过,今天正式成为刹帝利的唐奉之先生。他在作为经营吠舍的几年里,展现了非凡的才华和过人的坚毅,为帝国创造了大量财富,我相信他成为刹帝利以后,一定会给上流社会注入新的活力,为帝国创造更大价值!”现场响起礼貌性的掌声。唐奉之看着鼓掌的贵人们,浅浅地鞠了一躬,这一躬似乎有些傲慢,还没有向吠舍们还礼时所鞠的躬那样深,好在贵人们先前都忙着互相交谈,没人注意到吠舍圈子里发生的事情。 整个宴会像纺车一般运转起来了,每一个圈子都在温文尔雅地交谈,既没有哪一组人寂然无声,又没有哪一组人过于热烈,就像纺锤在四面匀速地转动,发出轧轧的响声。这些纺锤从容不迫、文质彬彬的响声令人倍感安心,却也倍感厌倦。 显然,这位唐奉之已经与这里不少人相识,他漫不经心地与这些贵人交谈,说一些十分符合这种场合的悦耳的却没有意义的话。 唐奉之忽然感到有人在身后拉起自己的手,他皱起眉头,心里埋怨碰到他手臂的人。但当他回头看到一张密布痘坑的脸和乱蓬蓬的头发时,他就出乎意外地流露出善意的、愉快的微笑。 “艾耶,你也来参加这晚宴了?” “是啊,奉之兄,正因为这个宴会是欢迎你的,所以我才来赴宴。”说话的人正是原本傻傻地盯着美人海伦的那位青年婆罗门——惴惴不安的大蛇,此时,他从刚刚那种痴痴地盯着海伦的状态中蜕皮出来,活跃起来,只是眼神还时不时飘到美丽的海伦的脸上。 “他们把你弄成刹帝利之后打算让你做什么呢?”艾耶问。 “去紧急情况部当部长,到处‘灭火’吧。”唐奉之答道。 “那一定很忙碌啦,不过可以接触很多首陀罗吧,这对你搜集素材非常有利。”艾耶轻声说着,露出亲热的微笑。 “哎,不过说实话,还是跟大家一起做项目的日子开心。”唐奉之恋恋不舍地说,“自从我离开你们去帮特尔大人经营他的工厂、农庄和猎场,我就再没享受过那么有趣的时光。” “得啦,别那么多愁善感啦,你怎么可以一辈子当个小助理呢?你要真这样,我非得在你屁股上狠狠踢一脚,让你滚出去。你有你的天赋,这天赋规定了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天予弗取,反受其咎1。”说罢,艾耶使劲在唐奉之后背劈了一掌,唐奉之笑眯眯地承受着。 艾耶这样不合礼法的行为引来贵人们异样的目光,他便开始觉得不像先前那么自在了,于是,把唐奉之让给其他人说话,自己则坐在一旁,等待机会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艾耶等了许久,终于,赵太爷和他的女儿海伦起身准备离开。艾耶也站起身,跟着海伦向外走。海伦挽着父亲的胳膊,从闪到两旁让路的人们中间走过,她那点缀着彩色宝石的洁白衣裳发出刷刷的响声,她径直走出大厅,两眼不看任何人,但对人人露出微笑,宛如把欣赏她曼妙的身姿、白嫩的后背、明眸皓齿的权力恭恭敬敬地赐予每一个人,宛如她羞于承认是自己给晚宴增添了光彩。 当海伦走过石扳子身旁时,石扳子身后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前涌,石扳子被推着挪了一小步,这一小步却令石扳子的小腿触到了海伦掠过的裙缘。一霎飞触的撩乱扫拂过石扳子的心,立刻又消失了,像扯落的花瓣在和风中飘扬,旋即坠落。 等石扳子回过神来,海伦已走出大厅,紧跟其后的艾耶则抢进一步为海伦打开车门,海伦莞尔一笑,弯腰坐进车子,艾耶痴痴地看着豪华轿车里海伦小姐的一颦一笑,等车子一溜烟开走了,艾耶才招呼自己的仆役吠舍递来外套,准备回家。 艾耶离开后,宴会又持续了很久,直到深夜,参加宴会的人才陆续离开。 从宴会回到宿舍的石扳子躺在舒适的床上,却久久无法成眠,也许是突然离开家里的门板床有些不适应吧。一开始,他的脑子中满是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奢华的银质餐具和装束时髦的女人们;可是后来,他又想起还住在肮脏的工厂区的父亲和弟弟,他恨不得马上得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买空气净化器和制氧机,给弟弟买新衣服…… 1. 《说苑·谈丛》汉·刘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一章 国是之辩——本德·赛特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花瓣上的露珠好奇地看着这个斑斓的世界。石扳子早已洗漱完毕。长年的矿工生活已经令他习惯在太阳升起之前起床,习惯呼吸肮脏的空气,习惯在阴霾的天空下行走。这样明亮的朝阳,这样清新的空气,这样蔚蓝的天空,恍然如梦。石扳子站在宽敞的阳台上,用手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真的已经成为吠舍。 一阵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过后,拉济娅的小轿车停在石扳子宿舍楼下。拉济娅从车里出来,仰起头正望见石扳子在阳台上向下看,拉济娅做了个手势,石扳子便回身下楼,钻进拉济娅的车子。拉济娅对石扳子说:“今天带你去议会大厦,你将在那里服务两个月,跟那里的仆役吠舍们学习礼仪。然后,依据你的表现决定你接下来的去处。” 整个早晨,石扳子跟其他仆役吠舍一起把议会大厅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搬运鲜花,铺地毯,沏茶,摆糕点。 会议开始后,石扳子作为见习侍者站在议会大厅外面的走廊里听候召唤。这项工作非常无聊,石扳子跟其他仆役吠舍在走廊里面对面傻站着,无事可做,也听不到议会大厅里在说些什么。按照规矩,婆罗门和刹帝利召开会议时,吠舍是禁止入内的,如果婆罗门和刹帝利需要服务,就会轻按桌面上的呼叫按钮,这时,恭候在议会大厅外面的吠舍才被允许进入议会大厅提供服务。 议会大厅里面,位高权重的婆罗门和刹帝利们围坐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本德·赛特从座位上站起来,第一个发表演说,他用双手撑着桌子,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颤颤巍巍地说:“伟大的梵天是不可知的存在,他以生主神普鲁沙的口化作婆罗门,双臂化作刹帝利,双腿化作吠舍,双脚化作首陀罗,我们的社会就是遵循梵天的旨意建立的,要维持社会的安定和国家的安全,必须注意两件事,第一是对于首陀罗的统治,第二是对于修罗人的态度。 “近来,各地频现关于首陀罗小规模骚乱的报告,虽然这些骚乱都很快被镇压下去,但是,这种骚乱哪怕有一次因镇压不力而扩大蔓延,形势就不容乐观。 “吴桐刚是我亲爱的朋友,也是一位勇敢的刹帝利。但是,我要说的是,各位,没有必要继续在他的那个项目上浪费金钱,实践将会证明用那样一个劳民伤财的项目来解决频发的骚乱问题,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幼稚的。 “众所周知,我们的社会没有首陀罗就不行,不然谁去劳动呢?在像我们这样一个不允许奴隶存在的自由国家中,最可靠的财富就是众多的勤劳贫困的首陀罗。没有他们,就不能有任何享乐。 “首陀罗是靠每天劳动为生的人,能使首陀罗勤勉而安分的唯一手段是适度的工资。什么是适度的工资?适度的工资应当使首陀罗免于挨饿,但不应当使他们拥有任何可供储蓄的东西。工资过低会使首陀罗依各自的气质或者变得垂头丧气,或者变得悲观绝望;当然,工资过高也不可取,工资过高会使他们变得傲慢不逊,好逸恶劳(1)。 “我把首陀罗的这种——每天都要劳动,劳动所得刚好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不至于挨饿,也许年景好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小小的享乐性质的消费,有些首陀罗称之为‘轻奢’,但只要停止劳动就会饿肚子的——生活状态称为温和的贫困。 “首陀罗的这种温和的贫困虽然可怜,却是社会发展的必须,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使社会发展?只有牺牲一部人,让他们辛勤工作却得不到应得的报酬,从而使另一部分人不需要工作也能过上优裕的生活,这样,使一部分人不发展以确保另一部分人充分发展,再由那些充分发展了的个人推动社会的发展。 “我们的宗教富有深意,它适应了社会发展的上述需要,使首陀罗作为整个社会的脚,承担着社会全身的重量,从而使社会的进步成为可能。我们的宗教使首陀罗勤劳贫困而安分守己,令吠舍作为代理人,行使婆罗门和刹帝利对首陀罗劳动的日常管理权——凡是首陀罗必须会做的事情,吠舍应当会命令,这种学问并没有什么博大高深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保证婆罗门和刹帝利从这种繁琐的日常管理工作中抽身出来,从事神学、哲学、科学、艺术或政务的研究,达到推动社会的发展的目的(2)。 “伟大的梵天创立的秩序使我们的社会平稳地发展了数千年之久,这是世界上其它任何一种宗教体系所不曾达到的辉煌成就! “那么,近来,到底是什么使我们原本驯顺的首陀罗变得暴躁呢?是工资过低吗?不!我们付给首陀罗的工资一直是适度的,不多也不少,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那么,本来可以让首陀罗安分的工资为什么没有效果了?唯一的答案是——教育成本的降低! “随着社会的发展,知识的获得越来越容易,越来越多的首陀罗父母把他们的孩子送去学习,知识是欲望的催化剂,会使人产生更大和更多的欲望,欲望越大,他们的需求就越难以满足。正是知识,使首陀罗变得愤懑不平;正是知识,玷污了首陀罗对梵天的纯洁信仰;正是知识,障碍了首陀罗接受婆罗门的教化。为了使社会幸福,为了帮助占人口多数的首陀罗摆脱妄念,使他们满足于可怜的处境,就必须使他们终其一生处于无知且贫困的状态(3)。只要我们取消首陀罗的世俗教育经费,省下的钱一份用于增加宗教教育的投入,一份用于印刷免费的《梵颂》,首陀罗就会重新对我们感恩戴德,我们的社会也就会重新恢复稳定。 “总之,这一切的实现根本用不着继续花钱贴补吴桐刚的那个无底洞一样的项目! “另一个问题,关于对待修罗人的策略。我只简单说几句。五十多年前,也就是2217年,修罗人对地球发动了反击。他们的文明发展程度远超地球。经过那场战争,也许根本算不上战争,只能算是屠杀,地球上的绝大多数国家都被毁灭了,如果不是智慧的婆罗门通过灵活的外交手段获得了修罗人的谅解,我们瓦尔那帝国也就不复存在了。 “作为地球上唯一幸存的国家,瓦尔那帝国每年要向修罗人缴纳大量的贡赋。今年,修罗人索要的贡赋又增加了。我听说,有些年轻的刹帝利,不知天高地厚,竟妄言要与修罗人在战场上一较高下。你们这些年轻人夜郎自大到了何种地步?醒醒吧!我们只有通过谈判和鼓动才能达到扩大自治权的目的。切记,即便是谈判和鼓动,也一定要措辞温和,要首先表达对修罗人的感激和效忠,同时保证绝不赞同用武力解决问题。百忍成金。当你们这些年轻人上了些年纪就懂得我们的苦心了。” 本德·赛特说完,气喘吁吁地坐回自己的大椅子里,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看着吴桐刚正站起来准备发言。 1.《资本论》马克思,第一卷第七篇资本的积累过程 第二十三章 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 2.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贝克尔编,第1册第7章。 3.《资本论》马克思,第一卷第七篇资本的积累过程 第二十三章 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二章 国是之辩——吴桐刚 吴桐刚站得笔直,声音洪亮地说:“尊敬的婆罗门,本德·赛特先生,请允许我从另一个角度说明首陀罗的问题。我不认为取消世俗教育投入、增加宗教教育投入和印刷免费的《梵颂》就能解决首陀罗骚乱问题。请各位婆罗门原谅我的坦白,我下面要说的话只是为了把我们面对的形势分析清楚,绝没有对梵天不敬的意思。抛开神学观点,3700多年前,是刹帝利以勇武和谋略开拓了今天帝国的大片疆土,征服了为数众多的土著居民,使他们成为社会的双脚——首陀罗。这种征服证明,我们是比首陀罗优秀得多的种族,这种优秀的基因代代相传,确保了刹帝利和婆罗门千百年来对首陀罗的统治毫不动摇。因此,优秀的遗传基因才是刹帝利和婆罗门处于帝国顶层的第一因素。 “当然,为了消解土著居民的反抗,可敬的婆罗门在梵天的指引下编纂了不朽之作《梵颂》,它的核心是:首陀罗天生卑贱,所以必须忍受贫困劳碌之苦,若在这样痛苦的生活中能够积极修行,拔除自身的种种恶念,便可在未来的轮回中获得解脱;反之,若今生仍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那到了来世,便仍只是低贱的首陀罗。它解释了人们看到的事实——大多数首陀罗往往穷困潦倒,品行不端,就因为这些首陀罗天生卑贱;当然,若某处有一个首陀罗,想靠异常的勤劳和忍饥挨饿来通过晋升考试摆脱自己生长起来的那种环境,那谁也不应当妨碍他,因为对社会上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来说,奋斗与节俭无可否认是最聪明的办法,《梵颂》也有力地支撑了我们的晋升考试制度,即那些通过晋升考试的首陀罗,都是在前世勇猛精进、梵行清白的人,他们终于在今生得到善果。因此,婆罗门的宗教成为刹帝利和婆罗门长期处于帝国顶层的第二因素。 “可是,在座各位难道没有发现吗?我们出色的宗教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到处都在发生骚乱,这证明那些首陀罗已经开始怀疑了。从古至今,人类社会的组织结构都像一座金字塔,我们的社会也不例外,刹帝利和婆罗门在金字塔的顶端,吠舍在中间,占人口多数的首陀罗在底层,婆罗门开创的伟大宗教文化体系就是这金字塔的固化剂,使它屹立几千年而不倒,但是如今,我们这座金字塔已经显出松动的迹象,固化剂不管用了。 “本德·赛特先生分析得没错,是教育成本的降低导致了首陀罗的不满和愤懑。但是,通过削减首陀罗的世俗教育经费,增加宗教教育经费和印刷免费的《梵颂》来实现长治久安——在过去是可行的,在当今这个时代则是不现实的。 “我的亲爱的本德·赛特先生忽略了一个重要矛盾,首陀罗不掌握一定的知识就无法使用当代的生产设备。您想让首陀罗处于无知的状态来降低他们的欲望,最终却会让婆罗门和刹帝利损失金钱,我们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虽然每年要负担修罗人索要的大量贡赋,但是我们的很多产业还是从战争中恢复了过来,新的科技到处被应用。无知的工人对大工业来说是可怕的不确定因素,一道工序的失误,会给整批产品带来麻烦,所以,不能通过取消世俗教育投入的方法,弥补首陀罗宗教信仰逐步丧失对社会造成的破坏。 “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依靠‘识芯项目’替代逐渐失效的宗教手段。‘识芯项目’将实现对首陀罗暴力行为和质疑态度的提前预警,并潜移默化地让他们接受我们希望他们接受的思想,这是唯一能够使我们的地位永久稳固的方法。另外,我相信,材料、通讯、电子、软件、娱乐等诸多行业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得到‘识芯项目’带来的好处,我们甚至可以充分利用大脑可塑性,在首陀罗睡眠的时候直接对他们特定的脑区进行广播,让他们愿意接受诸位企业的产品,这不是很好吗? “最后,对于修罗人,我们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政治鼓动是可行的,可是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我们的军事力量虽然不能战胜他们,但是至少应使他们感到困扰。据我所知,他们除了从地球收取贡赋之外,还在其它很多星球存在利益,所以他们无法对我们投入全部军力,只要我们的军力在局部对他们造成麻烦,他们就不得不对我们做出让步,当然,我不懂军事,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三章 国是之辩——埃贝克 接下来发言的是年轻的军官埃贝克,他挺着胸脯,一身戎装,以一种果断坚决的口吻说道:“处理首陀罗的骚动,那是治安队的事,军队对此不感兴趣。 “我在意的是修罗人,他们之所以没有占领瓦尔那帝国,主要是因为刹帝利在战争中使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获得了一些土地,却在不停地流血,刹帝利在战争之中用自己的生命让修罗人对瓦尔那帝国有所顾忌,当刹帝利力竭之时,婆罗门出面斡旋,与修罗人达成和平协议。现在,瓦尔那帝国的工业和科技已经恢复了相当一部分,在个别的技术领域甚至已经比肩修罗人,我相信,在此基础上,凭借刹帝利的勇武,我们至少可以让修罗人有所收敛和让步,刹帝利永远不会做奴隶! “从军事角度来说,我喜欢‘识芯项目’。我相信,所有人都无法否认,首陀罗是补充军队的不竭源泉。军队需要具有一定知识的士兵,婆罗门从不参军,吠舍虽然参军,但大多也不会进入战斗一线,战斗一线的主要成分还是首陀罗。没有知识的首陀罗无法熟练使用各种武器装备,所以我不赞同本德·赛特先生取消首陀罗世俗教育投入的提议。 “除了知识,一线战斗人员必须拥有坚强的战斗意志,拥有独自面对死亡的决心和勇气。每个刹帝利不需要任何引导,天生都是这样的战士,首陀罗却不行,要将首陀罗锻造成这样的战士,‘识芯’是唯一的途径。我们可以通过识芯不断地对首陀罗灌输这样的思想——为保护婆罗门的利益而死就可以在来生成为清静的吠舍,并确保他们对此深信不疑。这样,他们就不会成为战场上的懦夫和胆小鬼了。无论何时,大批视死如归的战士都是战争胜利的保证。” 说完这番话,埃贝克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胸前的银色断月镖徽章,端正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 德高望重的婆罗门特尔大人缓慢地移动椅子,站了起来。他双手交叠在腹前,好像在托着自己肥大的肚子。他慢慢地说道:“可以说,人数众多的首陀罗,既是我们财富的来源,又是我们财富的威胁。婆罗门和刹帝利必须团结。刹帝利靠勇武征服了首陀罗,婆罗门靠宗教巩固了我们对首陀罗的统治,婆罗门和刹帝利两者缺一不可。这个‘识芯项目’只是为了强化我们两个高级种姓对首陀罗的统治。其实,婆罗门大可不必对识芯感到担忧,识芯不会威胁到婆罗门的地位,有人说:‘有了识芯,谁还需要婆罗门去传播梵天的福音?’这是杞人忧天。识芯只是一种工具,它只会强化婆罗门的地位,它所传播的归根结底还是婆罗门说出的话!” 在这简短的发言之后,特尔吃力地坐下。 这时,主持会议的赵太爷走到议会大厅的中央,环顾众多与会者,说道:“请在座的各位婆罗门和刹帝利对识芯项目申请追加研发资金一事进行投票。” 赵太爷身后的巨大屏幕上,支持为识芯项目继续拨款的票数一路飙升,本德·赛特表情阴郁地搔了搔自己油而秃的头顶。吴桐刚则挑衅地盯着本德·赛特。 在整个会议上一言未发的唐奉之只是冷漠地玩弄着投票器,直到投票结束,也没有按下一个键。 赵太爷宣布了投票结果,并请大家再为埃贝克提出的扩军提案投票。埃贝克一脸轻松地看着大屏幕——这个议案毫无悬念地被否决了。 议会大厅的门打开了,婆罗门和刹帝利们陆续走出来。埃贝克紧跟在德高望重的婆罗门特尔身后,陪着笑。特尔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对埃贝克说:“你那个球场真不错。” 埃贝克连忙说:“您要是喜欢就随时来,这球场虽然是我的,但我的一切还不是您给的?” “哦,对了,把奉之叫上,让他一起来,他的球打得好!”特尔说。 最后从议会大厅中走出来的是阴郁的本德·赛特,他接过戴着小红帽的仆役吠舍递过来的外套,从石扳子的面前走过。 婆罗门和刹帝利从议会大厅离开之后,仆役吠舍们又忙碌起来,他们撤掉鲜花,清洁地毯,倒掉没喝完的茶水,扔掉一口没动的糕点……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四章 石扳子的新生活 婆罗门世界的新生活让石扳子兴奋不已,这种新鲜的感觉亟待与人分享,可是,在这儿,他觉得新奇的,都是别人司空见惯的,他觉得幸福的,都是别人习以为常的,他的同事们待他都礼貌而冷淡,没人愿意花时间倾听他,了解他。于是,他经常给远在工厂区的弟弟写信: “斧子, 我离开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咱爸的病还稳定吗?井下的工作还是那样辛苦而危险吧?斜眼黑蜥有没有找你麻烦?我不在矿上,遇到难处尽管找楚拉曼。 寄去的八千坦卡收到了吧?如果家里没有特别急的需要,这钱咱家就不要用了,先还债。你先把帕哲罗借给咱的钱还上,他做生意的本钱都是黄福平出的,往后,咱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了。剩下的钱要还给楚拉曼和摩尔加,也额外给工友们买些食品,算是咱家的一点心意吧。咱欠黄福平的钱太多,哦,还有欠班长的钱,你替我跟他们说一下,欠他们的钱,下月开始分批还。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现在在城市花园的议会大厦当服务员,算是临时的仆役吠舍吧。这儿衣食不缺,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还有下午茶。活儿也很清闲,每周工作四天,每天工作六小时,除了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比较地忙,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事可做,因此,实际平均每天工作不足三小时。 每个工作日的下午,我都喜欢坐在议会大厦的窗边,晒着太阳,一边喝咖啡一边读书。 周末,别的仆役吠舍会去跳舞或者越野骑行,我却更愿意独自去宿舍边的林荫道散步,我和他们之间的隔膜显而易见,他们觉得我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首陀罗味道,而我则觉得他们像一群被人豢养的鹅,眼界狭隘,自大无知。很奇怪,他们总喜欢摆出一副愁苦的样子,无病呻吟,矫情得很!他们都已经是吠舍了,这是多少首陀罗梦寐以求的身份,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在婆罗门的世界,我只有一个朋友——拉济娅,就是当年我在首陀罗晋升考试中遇到的那个女孩,我跟你提起过。她在那次考试中就成功晋升为吠舍了。有时,我会约她喝咖啡,不为别的,就为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可是,她是一个科研团队的精英分子,忙得很,并不总有时间。为了补偿,她正教我开车,我想,很快,我就可以学会了。 好了,就写到这儿吧,我得再一次躺回床上去了,看看能不能睡着。这儿的床太软,不习惯,有点想念家里的门板床了。 爱你的石扳子 2270年1月18日夜”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六章 海滨度假 “斧子, 咱爸的制氧机我已托人送到矿上,不知收到没有;给你买的新衣服合身吗? 我已经被指派到一位很有名望的刹帝利——赵太爷的海滨别墅做仆役,这份工作比起议会大厦的服务员更加清闲,也更加舒适,我在这儿的工作就是每天打扫打扫房间,照看照看花园。据看管这座别墅的老管家说,这别墅的主人有太多的别墅等着他去住,极有可能地,直到我离开这儿的时候,也见不到别墅的主人。在我来这儿之前,别墅里只有他,他的六岁的小孙儿和一个男仆,头一阵子,那男仆患病住院了,在他住院期间,就由我顶替他的工作。 工作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会倚在别墅院墙外的大树下乘凉,任凭海风轻轻拂过脸庞;傍晚我会和老管家的小孙儿一起在海边堆砌沙堡,然后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沙堡被上涨的潮水渐次抹平;这位小朋友还担任了我的游泳教练,而我则担任了他的《梵颂》教师。 周末的清晨,如果天气好,老管家会带着我们驾船出海。有时候,海豚家族会伴随着我们的船嬉戏,其中最活跃的一条脊背上有一道疤痕,像是船只的螺旋桨造成的,天知道它经历过怎样的艰难,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它时常在一侧船舷跃出海面,展示它脊背上的疤痕,转眼间,消失无踪,不一会儿,又在另一侧船舷出现,用它的吻尖划开水面,将一串串细密的气泡撒在身后。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厉害的名字——分海梭,当它在船边游弋时,我会担心它再次被船撞伤,尤其是它从船的一侧加速游到船头正前方的时候,然而,无数次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分海梭除了在船边炫耀自己的速度和技巧之外,还会与它的家族围猎飞鱼。这种围猎行动有时会在离我们船不太远的地方展开,所以我有幸目睹这一幕,飞鱼会不时地从水下腾起,掠海飞行几十米,再潜入水中,它们以这样的方式躲避海豚的追击,每当这种时候,我的小游泳教练都会兴奋地吹起口哨。有时,分海梭会在离船稍远一些的地方高高跃起,翻个筋斗,再落回水中。我猜它这是在庆祝捕猎成功吧。出海归来,我得帮着老管家处理我们钓到的鱼,这是晚餐的主菜;我的小教练会去花园的菜畦弄些蔬菜作为配菜。晚餐后,我们三个人会坐在沙滩上,闲看半透明的小螃蟹飞也似的从我们脚前疾驰而过,天边红色的晚霞慢慢褪去颜色,褐色的巨大狐蝠不慌不忙滑过头顶的天空…… 我喜欢这里! 爱你的石扳子 2270年3月1日”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七章 自讨苦吃 “艾耶老弟: 我今天终于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zi——735坦卡,我苦干了一个半月,还没你一小时zhuan得多呢。这儿的工厂至少要压半个月的gong资,以此来限制首陀罗突然辞工。 我的工作就是在放大镜下把两个小小的贴片电容焊接到电路板上。一个瘦瘦的跛脚的首陀罗成了我的师傅,他沉默寡言,但是头脑清楚,干活勤快。他告诉我,我不需要知道这些电容对电路板的意义,也不需要知道这块电路板是什么设备的部件,因为他也不知道。我只需要先在焊点上点少许焊油,然后用镊子夹住电容压在焊点上,用热风枪加热,当焊锡融化后热风枪撤离,焊锡凝固后镊子移开。我只用了一个小时便出徒了。刚开始处理一块电路板要一分钟,熟练之后只需要三十秒。现在,这一连串的动作都不需要大脑控制,只凭肌肉记忆就可以完成。 每天,一进车间就是同一幅图画,蓝色工装的普工整齐地排在流水线一侧,白色工装的线长、红色工装的质检员、黄色工装的物料员、灰色工装的治安队员各就其位,虽然都是首陀罗,但是这颜色明明白白宣示着这里的等级和秩序。 线长说:‘严格的着装规范是生产协作的必然要求,工装和厂牌必须按规定穿戴。’然而,他说这话时,我在他眼里仿佛看到一抹忧愁。 这生产上的要求对所有首陀罗来说都是必须遵守的铁律,即便是生产主管,也必须每天身穿黑色燕尾服端坐在办公室里。但是,这铁律对偶尔前来巡视的吠舍厂主却没有丝毫约束作用,他向来一身运动装,充满了自由精神。 ‘快,再快!’伴随着线长的催促,我不停地点焊油、夹电容、加热,我必须将这样的动作紧张地重复一整天,从早上八点干到晚上八点,中午吃饭半小时,晚上吃饭半小时,吃饭就在厂区附近的小餐馆里,生产线不能停,所以要轮流去吃,这样算下来,每天工作共计十一个小时,算一个小时的加班。另外,每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到八点的晨会是不计薪的,如果不参加晨会则要罚款。晚上八点以后有夜班的首陀罗接替我们工作,以保证生产的连续性。 这工作说不累也不累,说累也累。说不累,是因为整天就那几个动作,这儿动动、那儿动动,十一个小时下来也消耗不了多少卡路里;说累,也是因为整天就那几个动作,局部肌肉持续紧张,这滋味不好受。工作时不允许说话,被发现轻则挨骂,重则罚款。因此,唯一的放松就是上厕所,可是,在这儿,上厕所有限制,每天上午、下午各允许上两次厕所,两次上厕所的时间合计不得超过十分钟,否则要罚款。我们的工位离厕所较远,我还好,快去快回,我的师傅腿脚不太灵便,去一次厕所就得七八分钟。 我这个月基础gongzi550坦卡,加班gong资200坦卡,罚款15坦卡,其中,吃了腐败变质的食物导致上厕所次数超限,被罚款5坦卡;工作时忘记佩戴防静电手环一次,被罚款10坦卡,这次处罚还被写在公示板上。我讨厌那该死的手环,它的一端锁在地上,一端套在我的手腕上。一戴上这手环,我和那些首陀罗便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被拴住的可怜的动物。 这样的生活,我不喜欢。 你的忠实的唐奉之 2270年3月6日”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四十八章 建功 “斧子, 我最近做了一件大事!真遗憾你没看到那情形。 那天,雷雨过后,空气清新,天边挂着大大的彩虹,我禁不住走出别墅,沿着别墅背后的乡村小路慢跑锻炼。随着我离别墅越来越远,路面由白石子砌成的变成水泥浇筑的,又由水泥浇筑的变成沙土压平的。 跑着跑着,只见一辆汽车侧翻在路边,车门已经变形,有人被困在车里。我用尽全力将车子翻了过来,救出里面的人。驾驶员是一个长脸的仆役吠舍,他没有受伤,只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副驾驶是一个样貌猥琐的年青男子,扭伤了脖子。后排的两位年青女郎,一位是我在欢迎晚宴上见过的海伦小姐,她的美丽令人印象深刻,另一位是海伦的丰满而矮小的女仆,两位女士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美丽的海伦小姐竟是这别墅的少主人,她的父亲就是赵太爷。那位扭伤脖子的倒霉蛋是海伦邀来海滨游玩的婆罗门——小昆布尔先生。 据那位长脸的仆役吠舍说,美人儿海伦正奉了她父亲之命与这位小昆布尔交往,以获得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 作为我救人义举的奖赏,我获得了与婆罗门和刹帝利共进晚餐的殊荣。位高权重的赵太爷和小昆布尔的父亲——富有的婆罗门——老昆布尔都赶到了海滨别墅,来看望他们出事故的子女。老昆布尔是个阴郁的老人,他代他那尚须卧床静养的儿子对我表示了感谢;赵太爷倒是个热情豪爽的人,他询问了你和父亲的境况,我向他和老昆布尔说起了你的虔诚和父亲的病情,赵太爷对你的虔诚大加赞赏,可是,我本指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解除父亲病痛的良方,不过他们对父亲的病症似乎一无所知,很快,我们的话题转到了我晋升考试的经历,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主考官埃贝克和本德·赛特的细节。与她的父辈不同,美丽的海伦对我在运煤列车上度过的寒夜更感兴趣,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停地问我怎么爬上列车而不被人发现,如何在煤堆中挖出一个避风的坑,似乎觉得躺在运煤列车上望着冰冷的星空是非常刺激而浪漫的事情。后来,我又谈到考试失败后我们生活的困窘,我一直留意自己的措辞,以免不小心蹦出粗俗的俚语,还要有意筛掉那些肮脏、粗鄙的场面,以及各种可能令他们不悦的思想。当海伦小姐问起我成功通过考试之后,那个跟我一起仰望星空的帕哲罗怎么样了的时候,我只是说他还兢兢业业地在矿上做工,准备努力当上班长。 共进晚餐之后的第二天,赵太爷和老昆布尔都离开了别墅,还带走了那个长脸的吠舍司机,只留下在这里养伤的小昆布尔和美丽的海伦。海伦每天都要去海里游泳,伤势尚未痊愈的小昆布尔只能躺在沙滩躺椅上远远地看着,保护海伦小姐的责任便由我承担,幸运的是,我已被六岁的小教练训练得很好了。我伴着海伦小姐慢慢地游着,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在她光洁的后背荡漾,她欣赏着色彩斑斓的珊瑚,我欣赏着她的背影。一条小鲨鱼安分守己地在珊瑚丛间游弋,一群鲜黄色的小鱼不慌不忙地从它眼前经过,我突然加速向小鲨鱼游去,它一摆尾巴,便把我远远甩开,只留下我陶醉在海伦小姐嗔怪的一瞥之中——这嗔怪的一瞥竟使我心震颤,像是受了赞扬。 善良的海伦小姐还帮我问到了治疗父亲尘肺病的特效药,我已托拉济娅帮我采买,过些日子,父亲就能用上这药了。 这儿唯一让我不太舒服的就是那个小昆布尔,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充满轻蔑和敌意。算了,我还是不说他了,免得你又要教育我——遵守梵天的秩序,不可对高级种姓的人不敬。 爱你的石扳子 2270年5月1日” |
【原创】识芯(踌躇著)第四十九章 退堂鼓 “艾耶老弟: 我已经干了三个月。 好累,想离开了。 说实话,让我打算提前结束考察的,并非长时间单调、呆板、紧张的劳动,而是那些贪婪、bao#力、短视的首陀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人在工作中不得不忍受的种种非人道的待遇恐怕都是自作自受。 我说过我不喜欢那静电手环,可是现在我知道,它之所以一端被锁在地上,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这手环很快就会‘流通’出去。偷窃在这里时常发生。 街上随处可见的报警电话提醒着路人当心自己的财物和人身安全。我就曾亲见两个首陀罗斗殴。他们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步行,可能胳膊互相碰了一下,于是恶语相向,进而打起来,都是下死手,骑自行车的抡起链子锁猛抽步行者的头,顿时xue*流如注,步行者捂着头蜷缩在地上,骑自行车的扬长而去,整个过程不到十秒,我站在原地惊愕地看着步行者头上暗红的xue*从指间渗出,他死死盯着骑自行车的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野蛮的忿恨,我坚信,只要他还能站起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咬&断那人的脖子,周围的首陀罗淡然地观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都散了,连那步行者自己,在地上躺了几分钟便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径自离去(1)。 这里的男性首陀罗最大的娱乐便是观看一部叫做《达利普·赛特传奇》的戏剧,幻想着自己就是那富有高贵的婆罗门,最终抱得美人归,我周围的人中,唯一不喜欢观看这部剧的是我那沉默寡言的师傅,这使他显得有些另类;而那些女性首陀罗则喜欢观看一部叫做《欣妮·考尔传奇》的戏剧,幻想着自己是一位富有而美丽的婆罗门女郎,最终嫁给一位同样富有且英雄盖世的男性婆罗门。 这些做工的首陀罗总是下意识地逃避着学习和积累,他们宁愿把不多的自由时间和金钱浪费在观看戏剧上,也不愿省吃俭用去学习一门有用的手艺或者攒下一笔做小生意的本钱,月初有钱就吃肉喝酒,月末没钱就借债吃饭,这使他们即便在那些同为首陀罗的小店主或手艺人眼里也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我现在每天去上工,钱包里都只放二十坦卡,其余都藏在袜子里,不是怕被偷,而是怕被借。他们不会问你借很多钱,一次也就三坦卡、五坦卡,主要用于吃饭、买烟,但是潜在的借债者太多,我初来的时候,口袋里有五十坦卡,结果不到两天就被人借没了。(未完待续) |
【原创】识芯(踌躇著)第四十九章 退堂鼓(续1) 这里的男性首陀罗大都负有为家族传宗接代的任务,但是在现实中他们普遍停留于蹲在街边对走过的女性吹口哨的阶段上;这里的女性首陀罗通常会在化妆品和自己的头发或指甲上做大笔的投资,以便在与男性首陀罗的交往中获得更多的好处。 |
【原创】识芯(踌躇著)第四十九章 退堂鼓(续2) (贝者)博在这里被认为是正经事,因为可以使钱生钱。月初各(采三)票社都挤满了人,所谓(采三)票社,不过是一台电视几张桌子,人们会按照电视中所演的(采三)票规则投(三主)和开奖,(贝者)注会随着发薪日的远去而逐步降低,(贝者)徒们手中几乎没有任何可靠的凭证,(贝者)徒圈子中时常流传各式各样的(贝者)博技巧和秘笈,能当庄家的多是上了些岁数、口碑较好、有点小财产的首陀罗。每个(贝者)徒都能说出一两个因(贝者)博而一夜暴富过上幸福生活的人的名字,但是若认真追究起来,却似乎又没人真的与这些一夜暴富的人相熟。相比之下,倒是很容易找到因庄家连夜出逃而血本无归的首陀罗。 这些首陀罗就这样挥霍了他们本就匮乏的时间、金钱和德行。 我想,他们的穷困潦倒,我们的荣华富贵,都是因果报应而已。 就这样吧,是时候回去了。 城市花园见!到时详谈。 你的忠实的唐奉之 2270年5月5日” 1. 拟《我到深圳打工的经历》从垒·2015-04-06。 |
【原创】识芯(踌躇著)第五十章 野生救援 “斧子, 我发现了一处好地方,那是一个首陀罗聚居的村落,他们大多是自耕农,拥有小片的土地。如今,这样的村落可是很少见了。我决定努力攒钱,在这里买一间房和一块田,然后把爸和你接过来,这乡间清新的空气对爸的病一定有帮助,你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亲近梵天,不用再在矿上搏命赚钱了。 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在海滩晒太阳却跑到首陀罗的村子里瞎转悠。 其实,是善良美丽的海伦小姐不愿在海滩玩了,也许她是想避开那个讨厌的小昆布尔。我开车载着她和她的女仆出去兜风,无意间驶进那个村落。 那村子七拐八弯的土路两侧,偶尔见得到一两个首陀罗,他们看到轿车纷纷避让,观望。我们将车子停在一座山脚下,徒步上山,积年累月的落叶铺成厚厚的地毯,海伦小姐一手拉起自己绣花的裙摆一手拉着她的女仆,尽情享受山间的草木葱茏,鸟语花香。 我惬意地跟在她们身后,欣赏着她们的曼妙身姿和山间秀色,竟想起当年跟帕哲罗同游象背山的情景,真的是恍如隔世。 当我们爬到半山腰,高耸的树木脚下,一个小小的毛球蹦来跳去。我眼尖,叫住海伦小姐,便径直向那毛球走过去,那毛球显然发现了我,似乎试图逃走,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运动的方向,走近了,我发现那原来是一只小鸟。‘它怎么了?’海伦小姐甜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也许是只雏鸟,还不会飞,从窝里掉了下来了。’我回答道,接着便弯下腰,试图用双手扣住那个小毛球,可是它机灵地跳开了,动作似乎不太协调。‘它好像受伤了。’我对躲在我背后的海伦小姐说。接着,又扑过去,双手扣住了它。 当我用十指轻轻缚住它,把它捧在眼前仔细端详,却心头一紧。‘哎呀,它的翅膀断了。’海伦小姐花容失色。‘嗯,腿也断了一条。’我补充道。原来,这不是一只雏鸟,从它漂亮的羽毛看,它应该是一只成鸟。这只小鸟比我的手掌小一些,通体橄榄绿的羽毛带着黄色的横带,黑黑的眼睛在黄白色细眉的衬托下显得很亮。‘它好漂亮。’矮小而丰满的女仆说。‘它好可怜。’善良的海伦小姐说。它的一只翅膀被人整个掰掉了,只留下渗着血的伤口,一条腿也断了,不自然地向外撇着。 ‘它叫什么?’我不经意地问着,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好像是柳叶黄。’海伦小姐说,‘我在特尔大人家见过,他家有好多小鸟。’ ‘它还能活吗?’海伦小姐问我。‘不知道,它呼吸好急促,恐怕够呛,不过看它尖细的小嘴应该是吃虫的。’我回答道。 就这样,游山玩水变成了野生救援。 我们开始满山找虫,海伦小姐发现了一种树叶的背面爬满蚜虫,便摘了下来,放到鸟儿的跟前,这鸟儿也不客气,立刻啄食起来,也许是饿坏了,不一会儿树叶上密密麻麻的蚜虫就被它一扫而光,这让我们雀跃了。于是,我们一路翻看草丛、树叶,不长翅膀的毛毛虫、长着翅膀的飞虫,鸟儿一刻不停地欢吃着。我没想到它这小巧的身体竟需要如此多的食物。 ‘快来看!’矮小而丰满的女仆突然招呼海伦小姐和我过去,原来,她找到几棵树,树下落了不少红色的小果子,掰开这些果子,几乎每个里面都藏着一条白色的肉虫,鸟儿尖细的小嘴可以轻易从果肉上细小的孔洞中拽出整条虫子。 我们三个人开始蹲在地上疯狂地掰这些红色的果子,有那么一会儿,我跟海伦小姐靠得好近,我几乎触到她润滑的发丝,嗅到她如兰的气息。海伦小姐似乎也并不介意与我这个身份低微的前首陀罗如此亲近。在她的身边,我感受到一种升华过的不属于人间的美。她就像嫩枝上一朵娇艳的鲜花(1)。那一刻我的眼前竟浮现出以前在工厂区见过的首陀罗女人的脸,那些脸,要么菜色而干瘪,要么黝黑而油腻,要么带着堕落的痕迹。而眼前的她,就像一个仙子,一个精灵。 我们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带了一袋子红色的果子和那只受伤的鸟儿下山。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我让海伦小姐和她的女仆先下山,我自己则钻到树丛深处撒尿,一堆黑色的垃圾挡住了我的去路,仔细察看,原来是几个酒瓶和许多死鸟残缺不全的肢体,这些死鸟早已被烧焦,黑黢黢的尸体堆在一起。我绕过这堆尸体,走了几步,转过一棵大树,荒草中一间破房子突兀地趴在那里,房子外围挂满了鸟笼。毫无疑问,这些残忍狠毒的首陀罗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我没对海伦小姐提起这件事,我不想让她纯洁的心灵蒙尘。 第二天,那只受伤的鸟儿还是死了,我把它埋了。先用红色的果子覆盖在它依然美丽的羽毛上,再用泥土掩埋。待一切办妥,海伦小姐穿了一身素服,走到这小小的坟前,驻足良久,默然不语,时而叹息,时而轻拭眼角的泪滴,最后终于在女仆的搀扶下回去了。 过去,我从不相信梵天,也不相信此生道德上的纯洁能获得来世的解脱。也许,斧子,你是对的,请原谅我过去对梵天的不敬。 爱你的石扳子 2270年6月20日” 1. 《马丁·伊登》杰克·伦敦,开始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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