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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都市」青春未完式 文 |木屋风[第1页]

作者:木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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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百度。大家好,这里新人一枚。
其实四年前来原创吧呆过一段时间,不过时间不是很长就离开了。
这一篇在隔壁吧发过。觉得这里吧风比较踏实就决定发来了,主要是想得到一些评价,优点或者缺点都可以,在这里先说声谢谢了。
文比较长大家可以插楼没有关系因为我估计今天是发不到现有的进度了= = 下面开始。
 
简介:  
我是张海成,今年二十六岁。我早已无力挥洒青春的热情,可是我的青春却并没有结束,因为我欠了青春一屁股债。  
这是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我高中时和已有身孕的女友承诺双双服毒殉情,她喝下毒药去世,而我却懦弱地食言的故事,这是一个我之后的生活被枷锁禁锢的故事。失眠、噩梦、自责成为我生活的主旋律。  
我最好的朋友为我介绍房客,但是她为何与她如此相似?她的言谈、举止和习惯分明就是已经故去的她。新房客对于我是毒品,是漩涡和黑洞——吸引却致命。  
难道她没有死,这次是回来专程复仇?我究竟是会游到救赎的彼岸或是越陷越深?为什么我感受到的只是逐渐逼近的阴谋?  
我的青春,还是个未完式。
 
青春未完式
CHAPTER/00/序
我正从一个叫做青春的悬崖往下掉。我并不是像一般人那样,风般坠落——我是缓慢而匀速地,这是故意让我感受濒死的痛苦。我的背被尖锐的岩石和枯枝划开一道道鲜艳的伤口,我没有喊叫,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摔死,我只不过是正在滑向一个背离我信仰的深渊。
 
CHAPTER/01/我的生活
「当然如果我知道它属于有限资源的话,我应该早些时候就省着用的,至少如果我现在觉得寂寞寒冷,就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心里点上一把火了。」
我小时候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很多事情。我以为抽烟的都是坏人,其实长大以后才知道抽烟的不一定都是坏人,而不抽烟的也不都是好人;小时候被教育着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长大以后就知道脑袋里装那么多道理没用,因为走到哪都有不讲理的人;小时候认定喜欢的事就说喜欢,长大以后明白了有的时候不喜欢也得说喜欢,想要好好过日子就得时刻委屈着自己。
这些就像信条一样,被我从地上拾起,然后装在自己的兜里。我知道的越来越多,可是却也越发觉得“懂得太多并不是一种快乐”这个道理,因为你所知道的所谓真理有时候并不符合你的逻辑,这就会造成一种思维上的矛盾——究竟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是痛苦地走进真理的荆棘?所以,长大了也未必是件好事啊。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有时候上公共汽车给老人让座多少还是提醒我我也没那么老,但总不是那么年轻。我这些青春的热情,早就挥洒干净了——当然如果我知道它属于有限资源的话,我应该早些时候就省着用的,至少如果我现在觉得寂寞寒冷,就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心里点上一把火了。
我拿出支万宝路,点上。嘴里还有牛奶的余味,混合上烟,就像是烧焦了的黄油。我用手指夹着烟,使劲“呸呸呸”了几声,像是要突出嘴里的异物似的。
我一开始是没钱抽万宝路的,也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中南海或是什么的。这几年稍微有了点小钱,便急切而疯狂地改善起物质生活来,比如我现在租的这个敞亮的房子——两室一厅,大约90平方米,就我一个人住,在北京二环边上,朝南的正向房,格局也好。鬼才知道现在北京的房价多贵呢,能找到这么一处市中又便宜的房子比登天还难。
我想到房子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孙晓笛打过来的,我接起电话还开口,她就开始快节奏地说起话来:“喂?张海成啊?我提醒你你下半年的房租该交了,虽说是老同学了也不能拖这么长时间,鉴于你这么不自觉我决定立马出发去你家收钱。”
“你包租婆啊,我都说了会给你的,我最近手头又不是太紧。”我吐了口烟说。
“你就是懒,你给我送过来多好啊,真是的。”她满口抱怨的语气。
“你到哪了?”
“我出电梯了。”
“那还早。”我转了身,打算去开电视。
“我是说我出你家电梯了,而且,现在已经到门口了,记得把你衣服穿上啊。”她笑着说。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点说?你总是这样。”我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把电话挂了,紧接着就是门铃响的声音,火急火燎地能把整栋楼都点燃。
 
孙晓迪对我说:“你拖拖拉拉的干嘛呢?她家人也不在身边,你难道这么早就想当爸爸了?她一个女孩子家的,你得对她负责。”她的语气坚定,石头一般。
我被她的话激醒,我想我应该来担这个责任的。可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确实有些晚了。李珊周围的人都在对她议论纷纷,流言蜚语像雪花一样飘到她的耳朵里,骂她什么的都有,于是她就不再上学,因为学校的同学亦是这种态度。
她被世界隔离了,她像得了人们认为的道德的瘟疫,没人愿意接近她,除了我和孙晓迪。在当时那个还比较封建的年代,再加上当地人保守的思想,几乎要把李珊压垮,而我,却并不在舆论关注的范围内。李珊真的快要疯了,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有一天晚上我去找她,准备商量去打胎的事情。我有她家的钥匙,因此很容易就走进去了,然后眼前的情景吓了我一跳。李珊拿着一瓶不知道哪搞来的农药,仰着脖子正准备喝下。
当时的灯光是暗黄色的,把她的脸衬得铁青。她家里很久没有收拾过了,衣服和垃圾扔得满地都是,砸碎的碗铺在地上,快要没有下脚的地方。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下她手中的瓶子——那是满满一瓶,由于晃动还洒到了地上一点。
“你干嘛!你疯了啊!”我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看着她。
“我难道没和你说过吗?”她抬起哀怨的眼睛说,“我妈妈就是因为在外面偷人才跟我爸爸离婚的。她一直被人看不起,现在那些人都说,**的女儿也是个贱女人。我如果继续活下去,我一直要在这样的名声下生活,我宁愿死了。”
我当时完全没法掌控局面,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的全身都在抖,连同手中的那个农药瓶子。“可是我爱你,你不能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其实这是最糟糕的一句话,我后来才发觉,几乎是把我们俩推进一个深渊。
她难得地笑了笑:“张海成,我都替你想清楚了,现在他们都说我,等到他们琢磨过来,也会对你指指点点,你想想,你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想,你的生活呢?你的未来呢?就全都毁了。”她说这些的时候很轻,就像她平时说话一样。
“不对不对,你这么说不对……”我也乱了,脑子一片空白。
“你说你爱我,”她把手环在我的腰上,“那你就要对我负责,我如今这样我们要一起承担,我想开了,人活着这么痛苦,还不如死了。我们……我们一起死吧……”她眼中充斥着血丝,那时候的她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一把推开她,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撞倒了一个空水桶,差点摔倒。她吃力地扶着门框,哭了。我过去扶她,结果她甩手过来,给了我一巴掌。
“你什么东西!”她说,“玩完了就完了是吧?说什么你爱我,你爱什么?你究竟爱的是什么?你懂爱吗?”
“我懂!”我脸上火辣辣地疼,眼前依旧是那种暗黄色。
“你别以为我不懂,我什么都懂!”我那股冲动又涌上来,我感觉那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但就是身体里有一种什么东西顶着那句话就说出来了:“我爱你,真的李珊。我愿意和你一起喝。”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逻辑——爱你就要和你一起去死。可是当时,我无法控制地会有这种想法,我把死看得非常轻了,我觉得我们这是为了爱而死,也值得了,起码是轰轰烈烈地死去,当然是我当时理解的爱情。
李珊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拉到她的床边,我们并排坐着。我的手是冰凉的,就和冬天刚刚触碰完雪是一个温度。我的目光无法聚焦,整个画面都是散开的,我感觉我被洗脑了,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观念里,但是当时,我无法挣脱。
“我先喝,剩半瓶你再喝,”她几乎把这当做了一种游戏,“我在天上等着你。你再看看我,别到时候走丢认不出来了。”说完就喝了一大口,接着又是一口,然后她迅速地把瓶子塞到我怀里,我看着她倒在床上,只是痛苦了几下,就停止了呼吸。
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有这种感觉,我像个提线木偶,受别人思想的支配。我麻木地举起那瓶农药,放到嘴边,准备喝下。
可是我停住了,我想到了死亡,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想到了如果我今天死了,就再也无法继续我的生活,我才十六岁,我不该这么早死。
我尖叫一声,然后把瓶子用力砸到墙上。那一刻,我总算是清醒了,可是我转过头看见李珊,她死时候是痛苦的,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嘴角流出一道农药黄色的液体。我不是故意与她对视,因为她已经死了,我们目光偶然相撞,我感到她的愤怒和哀怨。
是啊,我违约了,我和李珊用生命打赌爱情,结果我中途退出。我,张海成,害死了李珊——至少我们如今不平等了,她丢失了生命,而我即将开始我苟延残喘的生活。我用力抓着头发,要把它们全都拔下来似的,因为我知道,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在李珊的阴影下生活。于是我便知道,我其实是个胆小的人,我没有和她一起殉情的勇气。
这之后报纸和媒体几乎要把我的生活包围起来,我每天都在回答同样的问题,直到最后我爸拿着扫把把那些记者赶出我家。他和我妈都不是会说话的人,在那之后,他们也很少和我说话。我爸的头发一下就白了,白到骨灰一样的颜色。其实媒体对我还是仁慈的,他们没有把焦点关注在我犯的错误上,反而说我面对问题时很冷静,没有跟着李珊一起做傻事。
“珍惜生命”是符合主流思想的,他们也都这么说我,但只有我知道这不是珍惜不珍惜的问题。我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当然他们没有写张海成,只是写张某。
这样一来,我更觉得我虚伪了,连名字也要被遮去。没人知道我是谁,大家只知道我做过什么,我就像躲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伸着头往外瞧,看看站在太阳底下那堆人究竟对我是什么态度。过了没多久,这条新闻也和其他时事一样,彻底过时了。
我有半年多没去上学,整天窝在家里,谁也不见。那段时间我恨不得连我爸妈也赶紧消失,我只希望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每次我有这种想法,我总觉得当时还不如死了,那样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可是我不敢死,现在就得承受这样活着的痛苦。孙晓迪来看过我几次,我知道她恨我,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她见我时候眼中带刀,目光锋利得闪着光。
她说:“张海成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我只能摇摇头。孙晓迪一直耿耿于怀为什么当着她的面我总没法谈起这件事情,她讨厌我的逃避,她怪我没有照顾好李珊。我知道她也是极度难过的,她们那么好,我明白她不会放过我。我没有考大学,因为我早就无心学习。毕业以后,就是我之前讲过的故事了。
再想起这些事情是孙晓迪拿完房租的晚上。如果不是她给我看了她珍藏的报纸,我也不会想这么多。
我躺在床上,开着床头灯,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只有我的脸被照得闪亮。我下床,没有穿拖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我特意把它放在一个好拿的位置上。我已经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这一晚上,何况即使我睡着了,我也会做噩梦,我会梦到李珊惨白着脸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喝那瓶子毒药。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多久,我一直在祈祷,祈祷着谁能来解救我,但事实证明我似乎只能靠我自己。
今天孙晓迪拿完钱要走的时候她说:“张海成,青春留下的那点账,长大了总要来还的。”所以,我现在,还在和我的过去较劲,我的青春,还是个未完式。
 
CHAPTER/02/新房客
「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但我不敢说出来,总之是可以倾倒众生的。也可能夸张了,但对于我来说,确实如此。」
北京的天气总是变得特别快,尤其是在这个漫长的夏季,气候造反一样摸不到规律。尤其是最美好的春天和秋天加起来还不如夏天一个季节长的时候,还真是挺令人沮丧的。
到春天和秋天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于是叫上孙晓迪去逛商场,不管什么牌子,好看的春秋装——比如衬衫、薄外套什么的就买满一衣柜,到了冬天才知道我能享受这些衣服的时间真的有限。所以有的送朋友了,但大部分成了第二年压箱底的旧款,干脆冬天套在厚厚的毛衣和大衣里面。
我真的厌烦了这样的搭配,不过可能是在北京呆的时间太长,对于这样的厌烦也似乎习以为常。我可以包容这个北方城市的一切缺点:天气干燥、堵车、沙尘暴……因为北京的一切都已经融进我的血液中了,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有谁会嫌弃自己的身体然后把某个部分砍掉呢?
我在家宅了几天,盯着我淘宝上的店铺。我有好几家分店,自己顾不过来,便找了十几个帮手,主要负责网上店铺的接待和订单的确认。他们大多人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都聪明得很,因此生意场上自然也不死板,作为报答,我还是给他们开出了满意的工资。前些日子有个员工家里出了问题,请了假回湖南,我才帮着她盯一阵子。
我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连着三天没洗澡,整个人像泡在油里一样,脏得不像话。淘宝上有客人又下订单了,我不确定有没有货,所以顶着油腻的头发走进了小卧室——它虽然不是我睡觉的那间,但几乎都不算是卧室了,已经被我改造成我存衣服的仓库。往回走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着实被吓了一跳。
夏天的阳光结实地照在地板上,同时也晒到我的脚趾头,它们就像富有感染力的舞蹈演员那样,牵着我沉睡的灵魂,走向光明。
我突然就意识到,我是该出去走走了。我结了那一单生意,核对了对方的收货时间,然后就急匆匆地跑到浴室洗澡。我换好新的运动上衣和短裤,又刮了胡子,显得特别精神,但是眼睛周围的黑眼圈还是暴露了我这几天的睡眠状态。
我想着那些烦心事的时候,天气总不放晴,所以我就更加郁闷,它火上浇油,非要把我逼到一个颓废的状态。我走到了小区后面的一个公园,环境非常优美,有山有树有水。
我没有跑步或是故意做什么运动,只是沿着湖边的小道伴着阴凉散步。公园里人不是很多,因为夏天的时候年轻人都躲在家里吹空调,老人出门又怕中暑,更何况不是周末,游园的人零零星星的。
炙热的太阳快要把地面都烤焦了,后背没一会就晕开一大片汗来,其实早知道这样我就等回去再洗澡了。楼上的李爷爷带着他夫人还有他们的孙子来公园散步,正好跟我撞个正面。
“哦呦,这不是小张伐?”推着婴儿车的李奶奶眼神依然犀利,一下就认出了我。他们家那个小家伙躺在婴儿车里,边流着口水边伸出手来,似乎想让我抱他。李奶奶操着一口上海口音,她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在小婴儿的嘴角轻轻抹了一下。
“好像比我之前看的时候又长大了点。”我说。
“是啊是啊,再过几个月,没准都会走了。”李爷爷扇着大蒲扇,脸颊红得可爱。
“小张啊,你也老大不小哦,还没对象啊?按说不应该啊,”李奶奶非常神秘地凑到我耳边说,“再大一点要孩子都费劲啦。”说完她“咯咯咯”地笑着,完全不顾我的无奈。
我想尽快结束这么尴尬的对话,我掐了掐小家伙的脸,说了句“长得真漂亮”,然后找了个理由,告别这一家子。走的时候李奶奶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结婚的问题,似乎过了二十五岁不结婚就要下地狱一样。
我是前几年重新装修的时候认识的李爷爷他们家。他儿媳妇快要生了,估计是我家噪音太大了,吵到了他们。一开始他们只是频繁地下来查看,不好意思说什么,但我还是减少了每天施工的时间。李爷爷是个很温和的人,倒是李奶奶,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话。有时候在小区里看见他们,都会寒暄几句。
 
我到家的时候听见空调呼呼地吹出风的声音,我以为是我没关,结果我走进客厅吓了我一跳——孙晓迪和另一个年轻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我往后退了两步:“你丫的孙晓迪,你来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不该说粗话的,毕竟还有另一个人。
“哎呦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她站起来拉扯了一下西装,清了清嗓子,“进自己家还需要通知别人的吗?”
我懒得和她扯别的,她继续说:“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这屋里都什么味了吗?你都多少天没通风了?还有厕所里这么多脏衣服,我看我这么好的房子租给你住简直是糟蹋了!”她说得有声有色,差点手舞足蹈。“所以啊……”她拉长声音,“我给你找了个合租的,这是苏静,我同事的朋友,是小区旁边鸿翔小学的语文老师,急着要租房,我就帮着接一下。”
苏静不安地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真是很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了,找不到房子。”
我把钥匙丢在桌子上,打量着她,像是个老师的样子,穿得规规矩矩,一副无框眼镜架在清秀的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她冲我局促地一笑,我便觉得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但我不敢说出来,总之是可以倾倒众生的。也可能夸张了,但对于我来说,确实如此。
“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另找,不用强求的。”苏静的声音天生得文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她笑了笑,“就是突然有人搬进来我得适应一段时间,一时还反映不过来。”我瞪了孙晓迪一眼。她立马明白我什么意思,然后得意地笑了笑,嘴角快咧到耳根。
“那就这么着吧,苏静你就搬到小卧室去住,”孙晓迪自来熟地搂着苏静的肩膀,非常亲昵地说,“房租以后就你俩一人一半。还有啊,张海成这个人生活没规律,你可得管着他点。”我快速地从嘴里吐出一声“嘁”。她跟别人总是这么自来熟。
“苏静是吧?”我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就怕记错了。我想我应该有些绅士风度的,虽然我以后要和别人一起住了,变得不那么自由,但我还是伸出手去,“以后我们就都是孙晓迪催帐的对象了,恭喜恭喜。”
苏静微微一笑:“那还麻烦您了。”她把手伸过来和我握了握,那感觉真的不一样,我又不敢说了。我有点恐惧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种复仇的火焰,埋在极其深邃的内心深处,可是却被我这么个生性敏感的人看透了。我这么说一定很奇怪,但就是如此的,我突然有这样一个想法——真正能干出疯狂事情的人,总是最会伪装的人。她手指的每一个关节,她手掌的弧度和大小,都不得不让我联想到点什么。
“张海成——”孙晓迪拖长了声音对我说,“你们可是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你可不能对我们苏静有什么想法呀。”她笑着,我能看出笑容是复杂的,那是我解不开屡不清的线绳。
“哎呀晓迪姐你说什么呢……”苏静的脸突然红了。
“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点了根烟,看了看苏静,又把烟掐了,“介意我在家抽烟吗?”
“不太喜欢烟味,”她有点歉疚,“以后可以麻烦你在阳台抽吗?”她总是说“麻烦麻烦”的,显得特别有礼貌。
“好,没问题。”我说。
 
我没有说话,倒是苏静接了一句:“晓迪姐,有时候不能完全怪自杀的人的,他们也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们也没法完全控制自己。”
我把手中的遥控器握紧,猛地换了一下台,于是它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抗议。我陷进一种她们对我无意的伤害中——孙晓迪发的牢骚以及苏静的附和绞着我的神经。真正痛苦的是,我尽管非常难受,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不能完全发泄我的情绪,向苏静讲述那样一个故事。
我不怪孙晓迪,她对人,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所谓的圆滑,她身上长了尖锐的棱角,总能把你的皮肉磨出红印。高中的时候也是,她明明知道李珊没有父母来疼,还总在她面前说自己妈妈昨天又让她吃这吃那让她不厌烦。她是没有坏心眼的,可能就是心直口快,但最矛盾的是她每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她伤害别人的话完整地说出来了,并且还得生动地补充说明几句。
“哎呀,你看我,都到了饭点了,快点快点,下楼吃饭了。我告诉你苏静,这楼下啊,有不少好吃的,今天去吃烤鸭吧,特别便宜。”孙晓迪握着苏静的手,要把她拉起来。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是看着我的,她的瞳孔里反射着我惊恐的面容。她带着僵硬的笑容——那是送给苏静的,她只是想岔开话题而已。我知道她反应过来了,她的眼神里传达的就是这样的信息。其实,她也不想提起吧。
我跟着她们出了门,又锁上门,楼道里有点暗,看不清我们的影子。我想是被我锁进屋子里了。
电梯从十八层下来,门开时候楼上李爷爷的儿子正好在里面。我们三个走进去,一半空间就被占去了。“李智坤,”我对着他说,“刚才在公园看见你父亲了,带着你儿子。”对于李智坤这样的人,和他说话有一些用词就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比如“爸爸”变成了“父亲”,也不能脱口而出“你妈的”,必要的时候可能自然而然就成了“你母亲的”。
李智坤非常庄重地笑了笑,好像每次微笑的弧度都要用量角器去量一样。他伴着细腻的气质对我说:“是吗?我落了点东西在家里,回来取。家里没人,可能他们还没回来的关系吧。”
我该怎么形容李智坤呢?他是个像尺子一样规整的人,大概是李爷爷李奶奶家教严。他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西装革履,上面不落一粒灰尘。他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水,浓淡刚好合适。他的头发从不留太长,有些小卷,所以看起来特别黑亮。哦,对了,他的鬓角是精心修饰过的,五官长得也特别细腻,所以总会给人“小白脸”的印象。
听李爷爷说,李智坤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硕士,现在的工作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媳妇也孝顺,总之老来可算心满意足了。我见过他的妻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似乎不怎么能配上李智坤这个看起来属于完美型的男人。他看起来很乖,甚至有点自然呆,但我毕竟进入社会早,我知道他必定是个精明又善于隐藏和伪装的人。
 
孙晓迪和苏静没有见过李智坤,他们互相打量着,也没打招呼,可能是怕会尴尬。李智坤转过头去看电梯里的广告,孙晓迪面无表情,苏静倒也只是对着李智坤抿了抿嘴,算是说了“你好”,起码和孙晓迪比起来,也算是有反应了。
我们去吃了烤鸭,结束之后苏静要去现在住的地方收拾东西,过几天才搬过来。我和孙晓迪回小区楼下,她开车回家。走到楼下,保安坐在椅子上打盹,口水流到制服上。我对着他摇了摇头。“这年头有钱拿,谁不会偷个懒什么的。”她顺势戴上了墨镜。我们迎着太阳的方向走,我下意识用手挡在眼睛上面。
“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她用遥控器解锁,语气突然变软了,像糯米一样。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我真不适应,”我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有话就说。”
她于是声音变得更嗲了,虽然带着墨镜,但我知道她的眼睛一定媚得眯成了一条缝。每到这个时候,准没有好事。我这么想,又不敢说出来,就使劲憋着笑。
“明天是周六,我爸妈要回来了。前些日子他们跟我说,如果我在国内还没有男朋友,就让我去美国和他们一起住,所以……”
“你妈的,这种事哪有代替的啊,而且你公司那么多白领,干嘛非得是我。我还是想无事一身轻,不揽这种破事。”
“我呸!”她泼妇似的把墨镜摘下来,对我瞪大眼睛,博士伦的蓝色轮廓清晰可见,“老娘当年把房子都借给你了,现在我就借你一天都不行,张海成你个人渣!”
“不是这个问题,万一被发现,你爸那个脾气我都知道……”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打开车门,车窗反射着我无奈的脸。她一脚踏进去,只留半个身体在阳光之中,然后说:“没什么可商量的,你明天晚上七点要是不穿着西装拿着礼品到我家当我男朋友,我就把你赶出我的房子,看谁做得绝。”
幼稚!我在心里这么想,恨不得把她车给炸了。她用力把门摔上,清脆地一响,然后转弯出了小区。她的车是大红色的,夏天里险些要着起火来。排气管喷出出比空气还热还闷的尾气,彻底要把我融化。我孤零零地站在小区停车位旁边,脚下几根可怜的绿草耷拉着脑袋,快要被烤焦了。我的耳边都是蝉鸣,不停地回转,我对于明天,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于是我就这么站着,等着身体像蜡烛一样融化成一摊。
 
我在隔壁看到过。。。话说你不是精了吗。。。
而且你这是在吐槽隔壁吧小白loli太多吗?
 
诶木屋好像好久好久好久不见了呢~~~
 
我和孙晓迪都大口喝着啤酒,干杯的声音就没断过,我能感觉这种频率越来越快,肚子渐渐涨起来。也许我们真的有烦心事,总之喝得很彪悍。我不算能喝,当然也不是喝一点就晕倒的那种人。
喝酒这件事,绝对是有状态这么一说的。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另一面,有另一个不同于平日的灵魂住在身体里。这个灵魂嗅到酒精的味道,就蠢蠢欲动,挣扎着想要跳出身体,可是有些时候原来的那个自己会压抑着它,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就不会醉了,也有些时候我们确实想醉了,便轻易地释放了那个不同的自己。
“你说说我做错什么了,我靠自己的努力赚钱,虽然是在网上卖衣服,可是说来就这么不体面吗?你说啊!”我朝着孙晓迪大吼,她已经快要晕过去了,低着头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脸颊红得像化了晒伤妆,像两团滚烫的太阳。
“当初我自己给客人送货,有的时候送晚了就要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通,我招谁惹谁了!有的人我老大远跑一趟,到那里又说不要了,就白跑了,妈的!有一次大冬天的下着雪,我骑着车在冰上摔了一跤,自行车也摔坏了,后来硬是提着两大箱衣服走到了那人家里。那可是一千多块钱的衣服啊,对我来说他是个大客户。结果到了他家门口他死活不开门,我看看表,迟到了半个小时。可是我听见他家的电视开着,我就不断敲门,还是没人开,当时我就哭了。那么冷的天,眼泪就冻在脸上。后来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这样不就白来一趟吗。我大喊着说给他磕头了求求他能开门,于是我就真的跪下,那声响整个楼道都能听得见,不断有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看我,我就是不停。最后他终于开门了,把钱付给了我。孙晓迪你知道吗,那一次我回去的时候眼睛里都是金星,我就那么坐在街边上,像一个醉鬼似的哭……所以你说,我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只能做一个被人瞧不起的事情。”
我说这些的时候孙晓迪已经坚持不住了,但她还是掐着我的下巴说:“我理解……我理解……”接着她就趴在桌子上不醒人事了。我也忘了我又喝了多少,总之是很多的吧,我的世界在旋转,嘴里有啤酒的苦味,但是神经已经被麻痹了,身体里不同的那个灵魂蹦出来,支配着我的行为。我不想醉的,真的,因为我还要开车回家,我和孙晓迪必须有一个能结账走出这里。我放下了手中的酒瓶,猛地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给你杯茶,看看你喝了多少。”
“你走开,不想看见你。”我盯着她的眼睛看,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已经看不出来当年那个她了,但是她还是在人海中认出我来。
小丽顺手抄了把椅子坐在我边上。她把那件低胸裙子往上提了提,似乎还想在我面前保持最后一点良好的形象。
“怎么做上这个了?”我迷糊着问她。这要是在平时,我不会这样直接地开口。
“没办法,生活所迫。我不那么年轻了,不能老为一些美好但虚幻的东西活着,我想为了活着而活着。我知道这是最低的标准,但是如果我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我没准早就饿死了。开始还不习惯,后来想想,看开一些,没什么的。说说你吧,张海成,你最近还好吗?还在卖衣服?”
“对,就是这个狗屁不如的职业。”我口齿不清地说,然后被动地拿起那杯茶喝了几口,胃里顿时舒服了些,一种温暖的感觉从腹部蔓延到全身。
她笑了两声,有着职业性的妩媚。
“好了,你在这休息会吧,我要去工作了。”说着她起身起来了。我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世界变得稳定,我冰凉的双手摸着茶杯,没有松开。
在夏天里,没人是需要热茶的,但我本能地这么做了。我突然就哭了,没有压抑自己,反正这里的人也都不认识我,孙晓迪也看不到。我的眼泪流出的速度不像个男人,简直比滴了眼药水还要恐怖。
我的生活、别人的生活、我的经历、别人的经历——我想我是被这些触动了,它们是种很抽象的恐惧,就像是老式电影那样,黑白的画面,也没有声音。她的离去,他的消沉,她的帮助,他的努力,她的爱,他的无奈——不得不让我哭啊。
酒吧里放的歌曲我听清楚了,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 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小丽,好久不见。”
 
等到我完全清醒,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路上的车辆变得稀疏,从酒吧敞开的门看出去连行人也不剩几个。这样的时间段,果然是留给伤心的人打发的,那些不伤心的、快乐的、幸福的人们可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我喊孙晓迪,告诉她要回家了,但是她还是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我结了帐,然后搀着她上车,她不断重复着一些话,还夹杂着英文,看来的确是醉了。
我不敢开得太快,即使大街上没有人也一样。路灯一个接一个排列,发出柔和的光线,每一个光圈连接起来,整条街就被照得明亮。这样的夜是挺可怕的,天上都是浓密的云,只有最亮的那颗星星孤独发着光。
现在我回想起来了,就在我们喝酒,我快醉的一瞬间,抓着孙晓迪的手问她苏静到底是谁。那时候她已经醉了,可是身体还是能支撑起头的重量,她愤怒地甩开我的手说:“什么是谁啊,就是朋友的朋友。”
“不可能,她们太像了。”“你说她像谁?”她模糊地说。
“别跟我装!那个感觉,那个沏茶的方法,明明就和……就和……就和李珊一样!”我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摔,酒晃荡着洒了出来。
“你想太多了。”她笑着说。
“不可能,我总觉得你是故意找来她的,或者她根本没死呢……或者她是去做了整容手术,然后回来报复我的……”
孙晓迪听到这都笑疯了:“我说张海成,你以为这是在拍电视剧吗?太有意思了,你放松点,以后你和苏静还得一块住一阵子呢。你说的那些,都是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我说的可能是真的,因为我听说李珊最终是被水葬的。她的爸爸妈妈都不愿意出席她的葬礼,或者说她的家人根本就没有为她准备一场像样的仪式。连孙晓迪这样和她亲近的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随着我们那个地方的那条河漂走的。
李珊的爸爸妈妈没有一个人愿意掏一分钱在一个死人身上,所以她没有墓碑,自然也不能安稳地入土为安。后来是她一个好心的亲戚,看她可怜,便做了个竹筏,让她回归这种最原始的方式。
因此有时候我在想,她会不会没有死,她喝的毒药可能只是一时的效果,等到药性消失,她就会醒来。亦或是她漂到一个什么地方,被好心的人救起,她记得一切,然后蓄积起仇恨现在来找我。
总之我越想越可怕,握着方向盘的手冒出冷汗。我像是陷进了自己制造的一种黑暗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未发生的虚幻,这里有很多面镜子,所谓真理的光线从各个角度透过我的身体,我的肉体在一点一点腐化,最后连同骨头也消失了,留下了最本质的灵魂。这个时候我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究竟是美丽还是丑陋。
 
我又走进了那间屋子,墙壁倾斜着贴着头顶,像是要倒塌的样子,这样视觉上的影响,走路也开始不稳。一盏很破很破的铁皮吊灯悬在屋顶,不停地晃荡,散出的光线投在墙壁上,像是一块一块的黄斑。
身后的门突然自己关上了,那是面木头门,木板中间有手指粗的缝隙,“呼呼”地吹进寒风来,于是我背靠着门,后背凉飕飕的,浸了水那样。
我看着这间屋子,我知道这是李珊曾经住的地方。她从我对面散着头发蹒跚着走过来,脚下踢着水桶,就和当年那个一模一样。她的脸惨白,而且还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这下着实是鬼魂了。还没开口,一种暗黄色的液体就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她笑着,那种毫无感情的空洞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朝我走过来,到了我面前。
“这味道不好喝张海成,要不你也尝尝吧,你个负心汉。”她抹了一下嘴角,可是没过一会,又流出了一道。“你看,这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她厌恶地说。
“我又到这了,我们又见面了。”我表面上冷静,实际上腿已经开始发软。
李珊没理我说的话,她把没有温度的手放到我的脖子上:“你为什么不喝,你知道我死了以后有多孤独吗?我有满满的仇怨,我也要你死。”
“李珊,”我这样颤抖地叫她的名字,“对于我,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长大了,才觉得如果我当时跟你一起死去,现在伤心的人会多得多。既然能让我一个人来承受下这份不负责任的痛苦,就没必要把我自杀的黑影再抛给别人。”
李珊没有听我的话,她从背后掏出一个瓶子,和当年那瓶毒药一样,她扼住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然后直接把那个瓶子倒过来灌进了我的嘴里。苦涩的液体没有经过我的嘴,直接进入咽喉。我的手和脚无力地挣扎,可是没有用,她的手像是钉子一样把我钉在那面木门上。
 
这个时候孙晓迪也走了进来,她蓬着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来是被我们吵醒了。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没事少吃点这个。”她一把抄过我安眠药的小瓶,然后放进抽屉里。“你怎么了?又做梦了?”孙晓迪揉了揉眼睛,诧异地盯着我泛红的眼眶。她走过来,也坐在我的床上。
我右边坐着苏静,左边坐着孙晓迪,我的记忆开始倒带,发出“嗞嗞”的声音。高中我们三个也是这样坐在没有人的操场上,我不喜欢穿校服,而且每次都不拉拉锁或者比学校的规定少扣一颗扣子。
我们买一堆的零食然后分开来吃。孙晓迪每次都要抢我和李珊的,而我总是把我那一份给李珊。我们每天玩到很晚才回家,那时候的三个人,是像纸片那样轻薄,似乎被风一吹就跑了。
李珊死了以后,我一直不敢去那个操场,因为我心里总有三个人的影子,已经被印在那个角落里了。我路过操场,会看见那三个人,耳朵里响起他们的笑声,再然后其中的一个女生的身体慢慢变淡,像是固体升华了似的消失在我的眼前。于是,她真的消失了,我们快乐的年少时光,走到了穷途末路。
我猛地把两只胳膊搭在孙晓迪和苏静的脖子上,然后我把她们往中间搂,我们的头碰到一起。苏静被吓坏了,但她没有做声,孙晓迪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她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她们让我感觉到我是在活着,我触碰到的是真真实实的人。这种感觉很像是高中,于是我们三个以这种方式又费力地拼凑到一起,实在是可歌可泣啊。
窗外吹来凉爽的小风,这个世界又要开始她的伪装了,那么今天,她要办成什么样的角色呢?你说,你又要让多少人伤心难过?你又要改变多少人的命运?我还是更喜欢安静时候的你。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相依在一起的我们——我、孙晓迪和不知所措的苏静——绝绝对对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真的,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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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晚饭,并且说如果觉得她做得好吃,以后只要她有时间就由她操刀了。我乐开了花,过去的日子,我不是叫外卖就是煮方便面,厨房的抽油烟机就跟刚买的一样。过了半个小时,她就把饭做好了,边蒸饭的同时边炒菜,我想帮忙可是她吐着舌头对我说:“那肯定是越帮越忙啊。”
我看着一大桌子的菜,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饭桌上方的灯很漂亮,可是过去我不怎么注意到它,因为我几乎不打开。那是简易欧式风格的灯,被黑色的铁艺装饰包裹着,典雅大方。我突然有种家的感觉,这种气氛,这家里饭菜的香味,都是我一直渴望的——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到来了。
“嘿,想什么呢?快点尝尝啊。”苏静帮我拿了碗筷,然后又倒着控干了水。
我尝了一口蒜苗炒鸡蛋:“好吃!好吃!”其实我真的忘了好吃是什么滋味了,只是我觉得我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这种家的轨道了。很久都没有人……没有人肯为我做点什么了。
苏静坐在我对面,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汤,然后说:“有点咸了。”
“没事,我口重。”我咧着嘴大笑,然后往嘴里使劲拨了几口米饭。
“呃……那个,张……张……”她想叫我的名字,但是估计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好,人总是在求别人办事的时候才会这样。“张先生,我想跟你说点事。”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巧的声音。
“叫我张海成就行了,张先生这个称呼会让我起鸡皮疙瘩的。”
“那好,”她犹豫地攥了拳,“是这样的,我们班上有个孩子,他父母没时间照顾他,就把他丢给他外婆,可是他外婆家离着学校太远,坐车要一个半小时。我看他可怜,所以从他上学开始周一到周五就跟着我回家,已经一年了。现在他也要上二年级,我就还想帮帮这孩子,你看平时能不能让他晚上在这睡个觉,白天上学他也不用住在这,不会打扰你的,他周六日就回去和他外婆一起。他就和我睡在小屋就行了,打个地铺,空间还富余呢。”她说得有些激动,给我分析这孩子来了以后不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声音有点哽咽了。
“父母没人照顾他?是……离婚了吗?”
“嗯,当时他外婆送他来上学的时候就说明了这个情况,然后我担下来,其实每天也不会很累的,他很听话,学校也支持我这么做,毕竟是女人,又是他的班主任,尽一点责任也是应该的。”她害怕地看着我,生怕从我嘴里吐出“不行”这个词,或者是丝毫的犹豫都会让她尴尬。
但是我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她的脸立马就舒展开了,好像一件心事落地一样。
因为我不想再让这个孩子变得像李珊,不想他在无助的时候却没人在他的身边,不想让某些悲剧再在这个孩子身上重演。
 
孙晓迪直到我上床的时候也没打来电话,我拿起手机本来是要打给她,可是一想她把手机放在家里,如果她爸爸妈妈接了电话就不好了,非得缠着问我到底把他们的女儿拐卖到哪里去了。孙晓迪这个混蛋,总是不让人省心。
手里的手机突然间就震动起来,我心头一紧,不会真的是他爸爸来找我要人吧,我低头一看,还好不是,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一个座机号码。
“您好。”我礼貌地说,以为又是哪个客人要来订衣服了。
“我不好。”孙晓迪的声音。
“你在哪呢?这么晚了不回来,我说你不会是回家了吧?”我笑着说。
“我在单位呢,他们明天早上的飞机,所以我明天就能回去啦,也不用麻烦你。我今天晚上就在单位睡了,大不了弄个脖子落枕,总比被我爸打断脖子要好。”
我翻着躺在床上的时装杂志,搜罗着要进一些什么样子的衣服:“那也好,你爸今天还来这里找过你。”
“哦!天啊!你怎么说的,你说没说我去哪了?”她的话像机关枪,就好像我如果泄露了秘密就会随时把我射穿一样。
“我当时不在,苏静接待的他们,她没说你去哪了,就说你不在家。”
“哎呦吓死我了,还是苏静好。对了我还没问呢,你们相处得怎么样?”她突然变成一只狡猾的狐狸。
“挺好的,今天晚上她给我做的饭。”我木然地说。其实我不想告诉孙晓迪我们相处得有多愉快或者苏静的菜做得有多好吃,因为那样她会把这件事记很长的时间,期间不停地说,越说记得也就越清楚,直到它成为她记忆里一块忘不掉的疤。
她总会把这样乱七八糟小事记得特别清楚——类似于某某男星和某某女星传出过多少次绯闻——但是正经事却没入脑子,所以我常说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水。
她果然被我的语气迷惑了,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张海成我要睡觉了,困死了,有时间再约你吧。”
“嗯,好,晚安。”
我还在等她说晚安的时候她就把电话挂了,这个混蛋。
 
第二天早上我在厨房里热牛奶,这个时间在平时我是起不来床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莫名地精神起来。我用的那个煮牛奶的小锅有个塑料把手,我把火开得太大,以至于火苗窜上来烧到把手,空气里有微微的糊味。
苏静穿着睡衣慢慢推开厨房的门,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她用手捂着鼻子,还是睡眼朦胧的。她毫不在乎自己的这幅装扮。
“火关小点,一会再把锅给烧了,你是煮牛奶还是煮锅呢?”
我笑着把火调小,然后戴着隔热手套把牛奶倒在碗里。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苏静边说着边拿出煎锅,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每次我起床的时候你屋里还是鼾声一片呢。”
“啊?我睡觉打呼噜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站在一边看她把鸡蛋在锅沿上磕开一个小口,里面的液体滑进了锅里,“嗞嗞”作响。
“我跟你开玩笑的。”她也笑了,看来是不生我的气了。
我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跟你计较的女人,想到这便也宽了心。
我去帮苏静叫寻之起床。我像是惩罚这个小家伙似的“唰”地一声拉开窗帘,因为在我上学的时候,如果早上赖床,我妈也会这么做,那时候我就痛恨这种行为痛恨得要死。刺眼的光线穿过他的眼皮,摇晃着他的神经,结果他倒是防得轻巧,把手捂在眼睛上,闪电般又进入了梦乡。我又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吹进来,这也是能让人清醒的。
“大白叔叔……”寻之本来在床上张牙舞爪地躺着,这下蜷缩在一起,轻声呼唤我。
“寻之,该起床了,不然上学迟到了苏老师该批评你了。”我贴着他的耳朵说。
“可是我好想睡啊。”他打了一个打哈欠,翻了个身,背朝着我。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主意,直接把他抱起来,我知道有时候对于小孩子,这些强制的办法是最直接而且管用的。寻之很瘦,我抱着他就如同气球一样,突出的骨节有些硌手。他没有反抗,而是想婴儿一样趴在我的肩上又睡着了,估计他续上了他吃糖的梦,寻之用牙咬着我的肩膀,嘴里嘟哝着:“真甜……”
 
吃过早饭寻之穿戴好,脑袋顶上多了个小黄帽。他嘟着嘴,好像还不满没有睡够。苏静去了屋里换衣服,我说正好送送他们,然后再去小区的超市里买点酱油什么的,因为最近经常在家起火做饭,这些调料变得少有地紧张起来。
“寻之,还不高兴呢?打起精神来,一会要上课了。”我走过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
“大白叔叔我跟你说,”他像个大人一样地用一只手拖着腮,若有所思,“上学一点也不好,很累,每天要早起,而且还得经常听小虎唠叨。”他皱起眉头来,好像这是件令他很反感的事情。
“叔叔跟你说,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还是上学的时候好。”
寻之疑惑地看着我,他一定是在想,这个世界绝对是疯了,上学居然算是一件好事,如果真要算好事,吃糖也许是排在第一位的。
“走吧。”苏静挎着包从屋里走出来,脖子上系着一条粉绿色的丝巾。
下了电梯刚要出楼门,苏静一拍脑门:“哎呀,坏了,忘记带教案了。张海成,你帮我看着点寻之,我去上楼拿。”她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开了,裙子随风摆动出非常好看的弧线。
“哎……”寻之叹了口气,“这么大人了老是丢三落四的。”他把双手盘在胸前。
“寻之,你现在就是大人了,以后可怎么办啊。”我笑着说。
寻之没理会我,可能根本没听懂,而是玩弄着旁边的收信箱。
“张海成,你怎么在这,早上看见你还真是少见。”我的背后突然冒出传出这么一句话,听声音也知道是李智坤,只有他的声音是这么规整的。
我转过身:“李智坤你这是上班去啊。”
“对啊,”他说,“我羡慕你啊,不像我们这些上班族每天早出晚归,还得时不时地加班。”
“你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个捣腾衣服的,哪有什么出息。”
“这孩子是谁?”他话锋一转,眼神疑惑地看着寻之。
“这个啊,这是苏静的学生,现在和我们住在一块了。苏静你认识吗?就是上次你去我家借东西的时候看见的那个。”
“知道知道。他叫什么?”李智坤笑着问。
“寻之,李寻之。”
李智坤蹲下身子,皮鞋擦得锃亮,差点晃到我的眼睛。“寻之,到叔叔这来。”他温柔地说,不愧是当了父亲的人,哄小孩子就是有一套。
寻之先是警惕地看着李智坤,然后可能觉得他不像坏人,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搂住了李智坤的脖子。我靠李寻之你个小贱孩,简直是见谁搂谁啊,难怪这么招人喜欢。李智坤抱着他站起来:“这孩子真乖,就是太瘦了。”
“李智坤我觉得你自己有了孩子就更喜欢孩子了吧。”
“对,见到大街上别人的小孩就想过去逗一逗,可是会让人家家长不高兴吧。”他摸着寻之的脑袋,寻之就像个小动物似的靠在他的肩头,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苏静喘着粗气跑回来,他看见寻之被一个陌生人抱着,赶紧走过去:“寻之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没礼貌的,快点下来。”她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一把从李智坤怀里抢过寻之,放到地上,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她还白了李智坤一眼。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帮谁说话都觉得奇怪,于是我选择做一个中立的哑巴。
“苏老师我错了。”寻之含着泪。
“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看这个孩子挺可爱的,没别的意思。”李智坤并没有慌,还是保留着原来的优雅。
苏静没理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寻之走了,我们上学去。”寻之拉着她的手,他们一齐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我过去拍拍李智坤的肩膀,也跟上了他们。
 
职业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我不知道把它叫做人的伪装合不合适,可能这么说太消极了。也可能是因为教师这个职业本来就是要掩藏本性的,这不是他们故意而为之,但一旦他们走上讲台,开始讲课,所有人都把他们当做一个知识的神明,因为他们教给我们的永远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这样无形之间他们原有的个性,就不那么鲜明了。
我已经离开学校太久,不知道如今的校园是什么样子,这么说起来还真有点怀念。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鬼天气,一大早上就这么热。其实当初在学校里,除了李珊和孙晓迪,我也是有其他朋友的,我有一群兄弟,可是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两个女人可靠。真的,就感觉追求不同梦想也不同,虽然有的时候我们一起打篮球或者聊天,但总不是像知己那么亲近。
我走进超市,买了酱油和一袋盐,低头看了一眼小票,心想:妈的,物价又涨了。我表情纠结地站在收银台,直到抬头看见收银员鄙视地看着我的时候,才赶紧抬脚要走,谁料我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自动门前。真是糗大了。每当这种特别丢人的时候我就会表面上表现得特别平静,但是从脖子红到耳朵,并伴以极为激烈的思想斗争,电影回放似的看看刚才自己到底有多丢人。
回家换了套衣服,开着车就往动物园赶,昨天有个员工说最近来买衣服的人都问有没有欧版风格。
“什么?不是前几个星期还一窝蜂地要日韩系吗?”我对着电话不可思议地大吼。
“老板,你也太跟不上潮流了,这个东西说变就变的,不会一直是一个样式,你应该去看看流行服装杂志什么的。”说话的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男生,他经常这样让我干这干那,好像他是我的老板一样。我虽然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但是人家每个月卖出的衣服都是最多的,比林美艳还会推销,我倒也无可奈何。
上了北二环我就后悔了,简直是一个停车场。我的四周都是车不说,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就像环绕立体音响那样清晰,简直能震破耳膜。
“各位听众,现在北二环由东向西车辆行驶缓慢,请您避开此路段……”
我把手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尖锐地响了一声,也算是应景了。好像每次这种交通广播对于我来说都是滞后的,简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只是为其他还没开上这段路的司机做了牺牲而已。
我点了只烟,车里开着空调,所以我也没开窗户,任凭灰白色的烟在我眼前缭绕。那种感觉真有点战场的味道。
我就这么开着车一点点,一点点地往前蹭,直到出了二环车才少一点,可是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我就把这么大好的时间消耗在堵车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上,怎么想怎么不值。可是当我想抓住时间的衣领发泄的时候,我却不知道它在哪,准确地说没人知道,有些人甚至连想抓的想法也没有。到最后我也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肚子里积了一堆火气,好像要热腾腾地炸开。
 
我把车停在动物园服装批发商场门口,干脆利落地摘下墨镜,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把眼镜腿掰断。我刚要往前走,就听见后面有人叫我。
“张海成?”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转过头,对眼前这个有些微矮的男人没有丝毫印象。
他手里提着两袋东西,伸着脖子看了我几秒以后晃荡着跑过来:“真是你啊!我就说走路姿势都这么像,没错的。”他笑着,眼角露出鱼尾纹。
我看着他鼻子中间的那颗痣,突然被回忆的石头砸中:“你是……你是小二吧!”
“嗬,你看看都多少年了还记得我外号呢。”他“嘿嘿”一笑,还是当年的模样。
说实话我想他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就像从来没有遇见他一样,因为现在我变得窘迫,竟想不出来下一句应该说些什么。所有高中的同学,除了孙晓迪,我都是不愿意见到的。
“你一点没变啊,”他语气还是那么温和,“这些年过得好吗?每次同学聚会你都不来,我们还都挺想你的。”
我看着天“啊……啊……”地回应着,心不在焉。我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小二求求你闭嘴好吗?
我和小二是高中很要好的哥们儿,是除了孙晓迪和李珊以外最要好的朋友。他个子一直不高,但是脾气出奇地好,也愿意帮别人干这干那,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小二。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躲着他们,就是怕他们再提起李珊的事。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在我的眼里都是一种对我的侮辱。
“对了,今天晚上咱高中同学聚会,你去不去?”他继续问我。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高中,结果没经过脑子就说:“好啊。”等到说完我就彻底后悔了。
他立马神采奕奕起来,小二说:“真不容易,正好昨天给孙晓迪打电话她说也来,不过她之前一直来的,能请到你才是我本事呢,真够意思。那个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见!”
小二就像兔子一样转身就快步走了,我看他和一个女人肩并肩离开,像是他的妻子。
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我这张烂嘴。但是我究竟要不要去?其实我挺想他们的,即使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总算当了几年同学,都想看看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也许我担心的根本不会出现呢,他们不会提起多少年前的一个死人的。那么,我还是……去看看吧。
 
菜一道接着一道上来,这间餐馆没什么特别,都是可口的家常菜。我夹了一块鲈鱼到孙晓迪碗里,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单挑那盘老醋花生吃。
“多吃点。”我试探性地对她说。
她就像牛那么倔,把鱼扔到我盘子里,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着实是个赌气的气球,随时就要伤到人,我想帮她放放气,又不知道气从哪来。于是我打算放纵她,她这个人,怎么劝都是不管用的。
直到饭局过半,也没人问我问题,没人主动跟我搭话,我像个他们的新交的半生不熟的朋友,拘谨地吃着每一口菜,只是在最开始和大家碰了一杯白酒。大概是借着酒劲,小二很大声地问我:“海成现在忙什么呢?”
那时候我正在喝一杯羹,突然就呛到了,我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各色的嬉笑声,有男有女声音有大有小。讽刺的是孙晓迪这个时候递过来一张纸巾,说:“笨蛋。”
“也没忙什么,”我赶紧擦了擦嘴,“在网上卖卖衣服什么的。”
“听说当大老板了啊。”他探着脖子问我,双颊微红。
“哪是什么大老板,只不过赚几个辛苦钱罢了。”我和蔼地笑着,带着一丝虚伪。
“那个,张海成,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跟你喝一个。”我右手边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站起来,端起酒杯来直对着我。
“钟琴,你一点都没变,还这么飒爽。”我也站起来然后一饮而尽。
钟琴是当年的女班长,待人一向热情诚恳,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对于我的老同学,其实是我不敢见他们,他们一点错也没有,只是我没有勇气走出当年的阴影,便耽误了中间空白这么多年的联络的机会。
我就是今天聚会的底线,只要我这里打开了,那么他们便没有什么拘谨的了。受到钟琴的影响,他们聊得更尽兴了,我感觉我不再是横贯在今天饭桌上尴尬的挡板,只要说透,局面就打开了。我被无数人敬酒,喝得头晕脑涨,孙晓迪没有喝饮料,也一个劲跟着男人们喝白酒。
我渐渐得和他们聊开,从金融危机聊到北京房价,从育婴指南聊到飞奔的物价。从嘴里喷出的酒气不那么明显,因为空气中已是这种味道了。
“张海成是吧?”对面有人叫我,我一抬头,是喝得满脸通红,流氓似的叼着根烟的雷大明。他把头发剃秃了,但还是当年那副丑恶的嘴脸。
“你叫我干嘛?”我语气也变得强硬。
“听小二说你日子过得不错啊,真没想到卖卖衣服就能挣大钱了哎呀,佩服啊佩服,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事业,对你也不错了。”他吐了口烟,眯了眯眼睛。
我的拳头在逐渐握紧,我们有过节,我只是没想到人品居然是会一成不变的。雷大明恨我,从高一起就是,他喜欢孙晓迪,总是围在她身边,有时候还毛手毛脚,我有一次为了保护孙晓迪和他打了一架,仇恨便从那个时候起为雷大明铺好一条路,那条路总是对着我。
我刚要还击,孙晓迪就出人意料地抢在我的前面,说出了她今天最多字数的一句话:“雷大明你TMD活得有点脸好不好?”
 
他用手拍头的那一下极为响亮,像是夏天挑选西瓜时的拍法。雷大明的语气并不轻蔑,他是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精雕细琢,像是上个礼拜就想好似的。这样一来,大家就不会指责他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场合提这么一个人的名字,这样一来,他终于摆出了“我是真的关心李珊”的姿态。
可是我看见了他严丝合缝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嘴角露出的邪魅,像是击剑选手收在胸前却闪闪发光的锋利的剑只。而他,真正把这次聚会当做了击剑的擂台,另一方毫无疑问是我,但这场比赛我注定是输家。他不用握剑,拿一根羽毛就行了,他用羽毛在我最脆弱的地方一扫——就那么一扫,我的世界就轰轰隆隆地崩塌了,因为那根羽毛叫做李珊。
起码在他说后的五秒钟内,我还沉浸在与老同学重逢的温馨,五秒过后,我终于反应过来,于是雷大明胜利了,我心里的一砖一瓦,在同学的共同见证下分崩离析。我低下了头,我是下意识的;而他们也都没有看我,但他们是故意的。我的心跳在加快,是那种很恐怖的快速——倒不是纯粹因为速度,更因为这种加速对于我来说似乎是无限的,摸不到什么时候会停止,也许就这么一直快下去了。
他们手中的酒杯就僵硬地举在胸前,闪耀地刺眼。那是他们的胸章,他们今晚能来到这里的通行证。这就像是他们加入某种社团一样,社团的规矩也许是“不能提起李珊”。他们在动身之前暗暗告诉自己,今天张海成要来,不能提李珊,不能提李珊。说实话我很感谢他们,谢谢他们为我建造的堡垒,虽然它处在满是土狼尸骨的冰冷戈壁里。
我想让谁干脆直接打我一拳,这样其他人还能凑凑热闹,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死气沉沉。雷大明摇晃着酒杯,白酒在酒杯内回转,没有洒出来一滴。他得意地看着我,眼里有胜利者的骄傲。他在大张旗鼓地嘲笑我,总算是报了高中的一箭之仇。
“要说起李珊啊,”雷大明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哎,不得不说她也不是什么好姑娘。”他说完打了一个饱嗝儿。
围在桌旁的同学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大明,好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他彻底暴露了,他是如此地得寸进尺。而今天一反常态的孙晓迪猛地站起来,酒也醒了一半,我知道,为了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李珊,她是可以拼命的。
雷大明看见孙晓迪站起来以后并没有马上往下说,而是顿了顿,看孙晓迪没说什么他便又开口了:“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李珊其实有点……有点……这叫我怎么开口……有点不正经,好多男生都知道50块钱就能和她睡一晚,她家没人,行动起来也方便,不过也不能怪她,家里缺钱嘛,后来她怀孕了,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不过我也有错,我和李智坤也曾经‘消费’过。”他拍了下李智坤肩膀:“是吧,李智坤?”
 
一分钟超随意的溜达了一遍..人渣诚的故事么.....0.0
开玩笑~
晚上回来仔细看..
 
我倒抽一口冷气,把目光死死落在李智坤身上。在他开口之前,我在心里祈祷:让这一切变成谎言吧,不要让它成真,李智坤,拜托你一定要开口说“不”,你若是承认,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我也许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我这一刻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哪怕他编个谎话也好,我知道现实有多么残酷,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分量。
李智坤并没有慌张,那是他一贯的风格。“你胡说什么呢雷大明?”他非常严肃地说,“我看你是喝多了,自己编故事也罢,别把我也扯进去呀。”
雷大明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他扬起手臂,搭在李智坤的肩上,李智坤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你忘啦?就是李珊,张海成的女朋友,那个小烂货。”
“可不敢乱说,”李智坤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在叹着气,“当年的谣言不能乱传雷大明,何况你这么大人了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瞎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离谱啊,今天又是你们同学聚会,张海成也在,你让他心里怎么想?”
雷大明推了李智坤一把:“得了吧别装正经了李智坤,你忘了你有一天跟我说‘李珊这个小骚妞儿味道不错’了?你怎么能忘了呢?”
我的同学们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他们忙放下酒杯开始圆场。他们就像跟在雷大明屁股后面的随从一样,雷大明扔掉的任何垃圾他们都得帮着收拾。
“雷大明说话得有分寸,得讲证据,”钟琴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扩大,连忙说道,“李珊当年和我们几个女同学都处得不错,你今天这么说她是不是太过分了。是不是,大家?”
“就是就是。”几个女同学也点着头。
李智坤把雷大明手里的酒杯安稳地放在桌子上,还是一滴都没洒出来:“雷大明我这就开车送你回你家,你确实喝太多了。”
雷大明确实醉了,开始耍起酒疯,他一把挣脱开李智坤好心拉着他的胳膊:“李智坤!你别跟这搅合,小心我把你的事全给你抖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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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4:16:07  更:2021-07-10 15: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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