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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原著向 瓶邪《故人何处来》瓶邪only[第1页]

作者:fly花痴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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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何处来(瓶邪;原著向;接817三年后;内容带架空;有斗有日常,甜虐参半,HE)
作者:佟道葭
因作者佟大较忙,本人觉得如此好文真想更多人看到,所以征得佟大同意,重新开楼转发,希望更多新入瓶邪坑的朋友能看到!
 
* * *
吴邪这一觉睡得却极不安稳,他梦到自己背着装备走在黑暗的深渊里,手电光照到成排的甲胄尸,被他们发白的眼仁注视着,走一段路却永远望不到尽头,他知道这是云顶天宫的阴兵,但梦里他忘了自己为何非要去那,只能沿着长白山底深处的缝隙狂奔,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在梦里他觉得无比疲累,一直跑到头顶上开始出现巨大的锁链。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看到这情景的时候,心里产生的震撼,那么多硕大的锁链横贯在山谷两端,还有无数的人面鸟停在上面,还好它们的头蜷缩着,呈现一副休眠的状态。
可当他即将走出阴兵的方阵时,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阴兵突然冲他发出攻击,还好他的反应够快,但一些满是铜绿的冷兵器仍擦破他的身体,他顾不得疼痛,而是拼命去望那座镶嵌在远处岩壁之中的巨大青铜门,但手电的光芒实在有限,他怎么也看不清楚,他急得心脏都要爆裂出来,双腿几乎站立不住地发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追寻了那么多年,还能揣着这条命回到这里,即便是用爬的,他也要爬过去……
——甫一挣醒,喉咙还好像被扼住一般难受,急促吸几大口气,睁眼望着天花板好半晌,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定下来。
吴邪强撑起身,奇怪明明刚睡醒,却头疼欲裂,喉咙也火烧肿胀地难受,身上还觉得很冷。
昨晚稍微折腾一下就感冒了?现在体质已经退化得这么差……手表显示是中午十二点多,吴邪不无懊恼地撩开窗帘看外面,天色浓云阴沉但无雨。
渴得厉害只得扶着墙壁蹭下楼来,却不经意就撞上那双淡然的眼睛。
张起灵坐在茶几前,是清醒的样子。
吴邪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另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直了直腰:“啊,小哥,你醒了?”开口才发现嗓子也严重沙哑。
张起灵点点头不作声,眼睛一直跟着他。
吴邪到卫生间放水,然后对着镜子随便洗漱一下,面对镜子时却看到里面映照出来的脸透着黄蜡色,晕眩和耳鸣又轻微萦绕起来,他在门里站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装作没事人样走到外面壁橱上倒水,一边拿眼睛偷觑那不作声的人,感觉到那目光对着自己上下审视一番:“吴邪,你不舒服?”
屡屡被一个年轻后辈直呼其名,还总被这么直勾勾看着,就算大家可能相识,吴小佛爷心里还是一阵不爽,但小佛爷就是小佛爷,喝着水故作轻松地笑笑:“年轻的时候没注意,落下点老毛病罢了……比如脑袋漏过几个洞,比如这里闻不到味道。”他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鼻子,再回过来故意拿眼睛示意张起灵的手指,意思是他受伤的原因跟发丘指同源。
张起灵起身走过来,在吴邪错愕的表情里从他手里拿过水杯,重新替他倒满:“喝。”
吴邪瞠目结舌,诶你这自来熟的派头是肿么回事?
张起灵自回到原位坐下,吴邪也到榻上坐,平复了一下思忖着,对方明明就是个盗墓贼,自己也把受伤的事意有所指地往盗墓上引,张起灵却当听不到,而且看他才海里回来孑然一身的样子,想来同伴都折在那海底老陵里了?而且也没得到什么东西,昨晚自己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还说不会走……综上来看,莫非他觉得探明了路径,还想再下去?自己不如开诚布公地跟谈谈,当下打定主意,便开口:“小哥,明人不说暗话,你这趟下海没淘到东西?接下来打算怎办?”
张起灵又看了他片刻,才摇一摇头:“我已经拿到了,但过几日我还得再去一个地方。”
“拿到了?”吴邪不无讶异,他想说没看见你拿什么明器,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反正他说拿到就拿到了吧,手不自觉就在软垫里摸索了一下,那里藏着半包烟,他点起一根用力吸一口,点点头斟酌一字一字地道:“既然拿到了,是什么?”
张起灵还是那样定定看着他,不说话。
“小哥,可能你不知道,这海里的斗,也是有人看着的。”吴邪往榻下的烟灰缸弹了灰。
张起灵还是不说话。
吴邪心里不由起了一把暗火,这家伙真像个闷不作响的拖油瓶,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年纪不大却喜欢摆着那么一副面瘫脸,哪部电影里学的这拽样?
“如果你还要再下那个海斗……”
“我不下海斗,”张起灵忽然截过他的话头:“过几天再去一个地方,你跟我一起去。”
“什、什么?”吴邪怔怔地看着他,突然 ‘噗嗤’一下乐了,又吸口烟吐出来:“小哥,你是要夹我的喇嘛?”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半晌,不急不恼:“是。”
kao!这人自以为是的样子,真有气得人脑仁儿疼的本事……耳鸣加眩晕再次袭来,这次有点厉害,吴邪一手撑着头,扔掉烟还想装若无其事,但下一秒突然脑中的一根丝弦仿佛 ‘嘭’地就扯断,他的身体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整个人往前冲倒在地上,膝盖 ‘砰’地磕到地面,没有晕过去,而是失控的旋转,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被卷入一股滔天海啸,说不清是疼还是晕,气血在体内岔乱,四肢都被无形的力量奋力撕扯,意识残留间好像看见张起灵脸色骤变,起身扑了过来,但接着神智就碎成风扫落叶,似乎屋子的正门被台风掀开,吹进无数撕碎的纸片,每一片上都有画面:昏黄戈壁里的篝火、茫茫白雪中的背影、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瘦高年轻人站在雪山上,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知道他的神情肃穆,自己就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两个人之间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层用任何工具都无法打穿的东西,感到一种刻入骨髓的难过,自己拼命隔着那层无形在敲打,拼命痛骂和喊叫那个人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将它攻破的缺口,最终眼睁睁看着那人模糊的身影转去,朝雪山深处慢慢远走……
“张起灵!”吴邪大声喊出那个名字,却震得脚底下一松,他所在的整块雪坡滑了下去,他双手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抓不到支点,只能被动地一路打转下滑,但他还想努力回头去看那个人,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拖拽得离那个人越来越远,眼前甚至染上一片诡异的粉红色,什么都看不清楚,身体径直滑向一个非常陡峭的悬崖边,然后凌空摔了下去——
“吴邪、吴邪!”一声声叫唤就像给溺水的人突然抛来救命的线索,紧接着意识被瞬间抽离混沌水面,胡乱挥舞的手被另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手掌包裹,吴邪满头都是冷汗地睁开眼,大口倒着气好半天才把紧贴身边的人看清,跟梦里一样深如夜海的瞳眸,但区别的是梦中人是那般冷硬的决绝,而眼前的人却带着焦灼的关切。
“吴邪,我在这里。”眼前这人说着,又用力揽一揽紧了他的肩膀,他半晌回神才发现自己在床上,人却靠在张起灵的怀里,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梦境和现实在此刻重叠,又有如此巨大的反差。
“你……”他难以置信地用手试探碰了碰眼前人的脸颊,是有温度的,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头又开始疼了,他用手抚着额头,脑中那片风旋还未散去,风中飞乱的碎纸片每一片都像细小的薄刃,刮得头颅内壁都是口子,他不得不咬紧牙关低下头去,持续升高的颅内压甚至逼出眼泪和鼻水,他不停抽着气,一把想推开身边的人,对方却怎么也不放手,反而更死死搂住他,像要揉进自己体内,并且不断喊着他:“吴邪、吴邪……忍一忍……我在这里。”
不知又煎熬了多久,到他的躯体再次承受不住,陷入昏迷,这一切才暂时止歇。
 
八、
接下来全听张起灵的安排,他将四个人偶依次打开开关后,便叫吴邪等着,自己将那些人搬到后面去,吴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原地坐下休息喝水,等到张起灵回来,才知道那里面就是炼药阁的主室,有一些器械装置,是需要这些特定人偶在上面操作的,现在需要预热,吴邪没多问要预热什么,反正待会自然就明白的,只是撕开一包压缩饼干一边递水:“小哥,你过去,”他指指脑袋:“你们家不是有失魂症么?当年在巴乃,不还是我和胖子陪你一起回去找身世来着?怎么这次,你连家族几百年前的炼药阁里有几根毛得这么清楚?而且张家……过去你都一个人独来独往,怎么现在却重新调配起族人来了?”
张起灵只是靠坐在墙根,面无表情地慢慢喝着水,好半晌没答话,就在吴邪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道:“吴邪。”
“嗯?”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吴邪愣了愣,这句话就是在宣布一个人的死期,但过了几秒钟,心里并没有泛起什么意外的感觉,只能又回一个:“嗯。”
“吴邪。”
“小哥你说。”
张起灵却又陷入沉默,吴邪望过去,他的侧脸如刀削一般线条坚毅,这个人真正的年纪,与他的外表丝毫不符,恐怕三位数都有了,甚至目睹过改朝换代的世事沧桑,多少旧人亡去,他不是早就对这一切淡然了吗?
“那……你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吴邪还是有点好奇。
张起灵点点头,但却低声道:“你不该死。”
“但人总会死的。”吴邪笑,忽然觉得眼前的张起灵像个思维纯粹又执拗的孩子,不过这也是记忆中他一贯的特性,几乎没有言语,不表露什么开心或悲痛,只会毫不犹豫又理所当然地背负他认定的责任,并坚定不移地朝目标去走……作为张家最后的张起灵,他的过去一直是为了守护张家,那他现在做的又是什么?看这架势,是谋划率领张家东山再起?入世复兴?但他现在做的这些又是因为……吴邪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小哥!”
张起灵望过来。
“你这两年是不是又进过张家楼?”吴邪说出自己的猜测。
张起灵果然点点头。
“你把张家的典籍资料库都重新整理看过?所以你才这么清楚燕山有个药阁以及这里的布局?”吴邪有些不确定。
张起灵想了想又摇摇头:“张家的记载不可能短时间看完,只是挑一部分。”
“那你……”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吴邪不自觉就拿出烟点燃抽一口,苦笑也摇摇头:“你给我吃的药是哪来的?渤海里那个老陵?”
张起灵不作声。
“小哥,你何必……”吴邪突觉麻木的鼻腔里闻到一阵似有若无并且十分奇异的味道,眼前也过电似的闪过几点白光,下意识就用拿烟的手掌撑住额头,张起灵几乎是立刻就发觉他不对劲,转来将他手指间的烟头抢来扔掉,抓住他的手腕:“吴邪?”
吴邪晃晃头用力睁开眼:“小哥,怪味……”话没说完,有股热流从口鼻中涌出,他以为自己要吐,用手去捂已来不及,浓重的腥红喷得满手都是,但他还觉得茫然,哪里都不疼,望向张起灵,却见他脸上蓦地变色,下一秒自己也觉得心脏迅速膨胀起来又 ‘嘭’地塌陷下去,随着心脏这一下奋力起搏,身子往前一冲,更大一股血腥猝不及防全喷在张起灵身上,紧接着晕眩轰鸣而至,天旋地转间却没有失去意识,他一把抓住张起灵的手,虽然暂时失聪但看到张起灵的眉头紧皱一块,他还想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是想劝他:“小、小哥,你别急……”
张起灵已经顾不得他说什么了,迅速将人整个托起就往主室跑去。
* * *
吴邪被脱掉上衣和鞋裤,只剩一条内裤地泡进一缸黏糊至极的微温油脂内,他吐血已经稍微止住了,但另一种冷热交替像千百根针刺似的剧痛遍布全身,他挣扎着想爬出去,肩膀却被张起灵的双手死死按住:“吴邪,别动。”
吴邪咬着牙对抗:“不行,疼……”
“你身上的蛇毒太重,这是摄龟和朱鳖的油脂,先暂时把蛇毒压下去。”张起灵的声音冷静,油缸是嵌入地面的,他跪坐在边沿,低头看着吴邪,他露出油脂表面的脖子皮肤正泛出不正常的蓝色,皮下的毛细血管丝丝喷张,有些已经因为张力而爆裂,晕出暗色的血淤,其实就算是张家人这样的特异体质,也不敢在一段时间内大量读取鸡冠蛇的费洛蒙,吴邪对自己身体和生命的透支,早就远远过度了。
“我cao!”吴邪想骂人,但脑子很难连上篇,只能去掰张起灵的手,张起灵的手指却像钢条一样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吴邪终于感觉到身体对疼痛有所适应,一边’嘶嘶’地调整呼吸,一边努力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帮助躲避这些疼痛,便说:“小、小哥,你还、还记得康巴落吧?”
张起灵好像也明白他的意图,点头顺着他的话:“记得。”
“那里……有处地热,”吴邪接着回忆,语气略稳定下来,深吸了口气:“我去过一个熔岩池。”
“嗯。”张起灵又点头。
“阎王……阎王骑尸的的那个女孩,我见到她,嗯……在熔岩池里,”吴邪尽量让脑海里的画面更完整,只能闭起眼:“董、董灿,前任康巴落的土司,他也在那。”
“嗯。”张起灵有些意外,但他什么也不问,开始捞起一把油脂抹到吴邪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先是后颈,然后是喉咙,这种油脂很薄,打开时半凝固作白色,现在因为吴邪的体温逐渐化开。
“只是他变、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了。”吴邪拧紧眉头,脖子以上沾到油脂立刻产生疼痛,喉咙里抑制不住发出呜咽,又无意义地骂了一句粗话:“我靠!放我出去!”
张起灵不说话,重新固定住他。
吴邪泄了气,只得继续说:“我在一条熔岩蛇那读到董灿,嗯小哥,我第一、第一次看见熔岩里生存的蛇……蛇本是冷血的,如果它趋暖,你说它会变成什么样?”
张起灵沉默。
“康巴落太冷,蛇、蛇只能躲到地底,但一般的蛇也不敢靠近熔岩。”吴邪继续道:“这种熔岩蛇表面是黑色的,蛇鳞呈龟裂,有橘红色的纹……就像熔岩,那个女孩,我起初以为是骗局,但直到在那里看见她,嗯……她是性格很恶劣的人,而且她的年纪,她的寿命,活得比张家人还久……董灿,可能是因为爱上她,而心灰意冷的,他的职责,也没法履行完成。呵……小哥,你们张家人,和爱这种东西能搞上关系,实在很难、理解,我就一直觉得你是没有任何个人欲望的人。”
张起灵抓起一把油脂抹到他的额头,惹吴邪疼得又是一通痉挛,话也说不下去了,不知又熬了多久,直到室内某处传来金属撞击的’咚、咚、咚’响,张起灵才将他从缸里提了出来,然后一个彬彬有礼的人偶走来递上丝质袍子,可惜年代久远,布料干脆得像枯叶。
张起灵拿刚才脱下的衣服给他擦身,吴邪弓背坐那歇了半天,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鼻腔里的充血感,让他想起过去每次读取完蛇的费洛蒙,就会口鼻出血,疼得在地上翻滚吼叫的情景,痛完后再大量喝各种高糖分的碳酸饮料来缓解……现在他也很想来两瓶可乐,过了一会,张起灵递来水壶,吴邪摇摇头,用擦身的衬衫包着头,把脸埋进膝盖里,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但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
 
暖暖
————
我曾怀似坛酒,天地为友,唯浓一人口,却胆怯你拒开封泥因嫌垢。
 
十二、
第三次进入蒸房,却真是没法再坚持满一个时辰就仓惶退了出来。
是张起灵的决定,吴邪全身白得透蓝的皮肤上,已经晕散出死色的黑气,张起灵把他的脸靠在自己耳侧,感受着他的呼吸,一边摸着他手腕数脉搏,然而随着胸膛起伏越来越絮乱,然后逐渐缓缓进入平静。
他用一张毛毡裹住吴邪的身体。
“吴邪?吴邪?”张起灵扳着他的脸看,吴邪阖目的五官已经全然放松下来,就像睡着了一般,他的意识仿佛已经脱离肉体的痛苦,去往不知名的彼端。
张起灵的心冷了下去,他定定看着怀里的人,无形热燥的药气在眼前好像一堵墙,他头脑里先是空白的,然后他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他在雪山喇嘛庙里的一个情景,当时自己就在庙里的院子处对着一块大石头,他已经在那里敲凿了一年,有一天一位蓝袍的藏族工匠走来,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跟一个小喇嘛说话,他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涉及到自己,但他不想理会,当时是正午,阳光照在他雕刻的石头上,落下一个人形的影子,就是他自己,他是对着自己的影子凿的那块石头,然后他就听到工匠跟小喇嘛说的最后一句:“……我们让一个人有了心,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伤害他呢。”
然后那天晚上他被带入了喇嘛庙中一个封闭了十年的房间,见到了一个女人,那是他的母亲。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会去到那的,好像有人告诉他说,在藏地深处有个山峰叫南迦巴瓦,在山峰的一处背阴山坑内,有一片终年绚烂的藏海花,花下的冰层中有许多黑影,据说是一个隐秘部落的陵墓,而他的母亲就被葬在其中,九年前那座雪山喇嘛庙里的喇嘛上师从藏海花下带出一具冰封的尸体,那就是他的母亲,他现在去那个庙里,就能看见她。
但他赶到那个寺庙,说出那个女人的相貌后,喇嘛上师并没有马上让他见那个女人,反而要他留在这里,还说你如一块石头一样,见和不见,都没有区别。
于是他等了一年,每天对着石头和雪山发呆,直到匠人和小喇嘛聊天的那天晚上,他才被带入封闭十年的房间,见到自己的母亲。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这一切都显得太仓促,他还无法理解。
他拉着母亲的手,他只知道她为了等待自己,服下了藏海花而进入假死,等到一定的时间节点,藏海花的药性褪去,她离真正彻底的死亡只有三天,她无法完全苏醒过来,更无法亲口告诉张起灵任何信息,哪怕她想发出呼唤张起灵的一点声音都不行,她就只是为了等到可能再感触到他的存在,就服下藏海花……他见到的母亲,只有缓缓恢复的呼吸,看她苍白的脸庞有了轻微血色,但又在三天之内很快转回荒芜。
“吴邪……”他抓着吴邪的手,就像当初他抓住妈妈的手一样,那时他觉得自己抓着人世间最后一丝自己的痕迹,而现在吴邪的手,是真实的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
现在这个联系也要断了。
他看着自己和吴邪交握的手,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恨意涌上心头,妈妈和吴邪都因为他服下致命的毒药,而他却每次都只能无能为力地抓着他们的手,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真正死去……
他把几个还在机械操作的人偶停止,没有继续操作添加,那些炭火会慢慢熄灭下去的,他给自己和吴邪重新穿上干净平整的衣裤,然后回到木屋里,吴邪说过这造得很像汉墓的椁室,想不到一语成谶,这里确实适合做他俩的棺椁。
没有人会进来打扰他们,他跟胖子他们说过,如果他和吴邪始终没有出去,那就把药阁的入口重新填埋好,他不想任何声音进到这个房间来。
“吴邪……”他扶着吴邪躺下,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搂着他进入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心无旁骛的睡眠。
三日寂静。
* * *
张起灵是被下巴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醒的。
睁开眼瞬间,一切感官迅速回笼,他猛地低头去看,黑暗中有双眸子闪动一下,然后听到个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小哥,今天……你怎么比我还贪睡啊?”
他怔了一下,第一时间首先怀疑这是不是六角铜铃之类制造的幻境,也许是张海客他们跟来了,想把他带出去。
幻境还是不要太过美好,因为终究会消逝,你以为你获得了,抓住了,其实什么都没有。而且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除了目标和责任,就不能真正拥有什么。
说白了就是,他这辈子只习惯了面对一切可能更坏的结果,就像三年前从青铜门出来,看到当时吴邪的样子,所以更不敢心存任何侥幸。
他动了动那条麻痹的手臂,手臂上的人确实下意识地挪了挪,再伸手摸索那张脸、脖子,颈动脉的血管有温热的搏动,其实他的夜视能力很好,黑暗中他可以看清吴邪的眼睛和嘴角微微上弯的笑意,一刹那日升月落,屋子里暖和起来。
吴邪仍十分虚弱,是极度的贫血和低血糖症状,但皮肤上诡异的颜色不见了。
张起灵飞快将他移回外面的榻上,然后点起烛火就去烧水,煮罐头压缩饼干。
这期间吴邪再次昏睡,他便每隔几分钟就回来检查一次脉搏,以确认生命体征,还好一切正常,但他不敢疏忽怕再有一丝意外。
两个人分别吃完东西,张起灵把杂事都让重新开启的人偶去收拾,吴邪靠在睡袋上感叹:“这机器人真好用啊,带一个回家就不用请阿姨了……小哥?我脸上粘有东西?”
张起灵摇摇头,停顿片刻,就挨着他的睡袋外面,侧身跟他一起躺下。
“小哥,我睡了多久?”其实吴邪对自身发生的事,感受并不明显,但从醒来的环境和张起灵那种反常的样子来判断,吴邪大概能猜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但自然是不会说破的。
张起灵还是摇摇头,吴邪的手表只能看到时间,现在不知是上午还是晚上的九点多,日期却真不好说,他只能按照自己身体的脱水和匮乏程度判断,可能过去了三天。
吴邪思考的时候,清秀的睫毛会垂落下来,眉头微蹙的神色带着一点懊恼和温良的模样。
张起灵忽然好奇吴邪在想什么,但他不会问,倒是吴邪自己说出来,他说:“小哥,给我讲故事吧?”
为什么是讲故事?张起灵对这个要求略诧异,甚至有点无辜地看着对方。
“我这次在梦里又看到一些过去事情,小哥,都跟你有关。”吴邪瘦得削尖的脸陷在深色的睡袋里,栗色的头发已经略长,有几缕贴在颧骨上,张起灵不禁伸手把头发慢慢捋到他的耳后。
“我梦到墨脱,我一直待在喇嘛庙的房间里整理你很多年前的口述笔记,你居然给那个叫扎西的向导讲过故事……你过去也曾经是话痨吗?怎么我认识你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爱说了呢?”吴邪还是老样子,话多,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天真。
“你想听什么?”张起灵不禁漾起笑意。
“关于雪山黄昏秘密的那个故事。”吴邪就等这句呢,马上接口道。
张起灵想了想:“真不记得了。”
“那我给你讲好吗?我在梦里把你的笔记重温了一遍……所以醒来迟了,小哥,让你担心了。”吴邪抓住他捋自己头发的手,贴在脸上,掌心有张起灵的温度,他闭上眼,开始慢慢讲述这个当年张起灵说过的故事。
“有一个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池塘,这个池塘中,有一棵非常奇怪的草,白天的时候,草的颜色是黑色的,夜晚的时候,草的颜色是白色的。那么草在黄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颜色呢?有一个人想知道这个结果,于是有一天,他来到了池塘边,等待黄昏的到来。然而,他等候了很久,黄昏却迟迟不来,天也再没有黑下来。那个人就很奇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便回了家,谁知回家的路上他就看到黄昏来临了,于是他赶紧又跑回池塘边上,可惜天已经黑了。”吴邪闭着眼娓娓道来,不时才睁开眼看看张起灵。
“这个人心里很不乐意,决定第二天继续尝试,于是他在第二天黄昏来临之前,又来到了池塘边上,结果黄昏又是迟迟不来,天也不会黑,他等到不能等的时候回家,事情又一次故态重萌。到第三天,他就想尝试一种新方法,这一次他终于成功看到了黄昏之后那棵草的颜色,可是他却因此被吓死了。他找到的这种方法变成一种有魔力的东西,很多人出于各种心态都去模仿尝试,结果这些人不是被吓死,就是疯狂了,于是就有个人说,我们要去把这棵草砍了。于是这群人勇敢地拔去了这棵草,结果,黄昏永远就消失了,这个地方的人,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黄昏,他们只有黑夜和白昼。”吴邪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故事,有点喘,张起灵给他喂点热水再躺下,吴邪笑着问:“小哥,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张起灵摇摇头,他似乎有一点印象,但前因后果还是记不起。
“不过德仁喇嘛说,这是我们很多人,对于世界各自不同的看法,这也许是你年轻的时候对世界的看法?”吴邪又闭上眼:“你到藏地去,明明是带着任务的,你在雪山康巴落深处生活过不止一个十年,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去,我没认识你之前,你都在做些什么?我想找到你存在的一切痕迹……”吴邪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慢慢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他睡着了。
张起灵心里道了一声晚安,也闭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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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张家收藏的医书里写的,尸蟞为虫类,尤其蛰居古墓者,是虫类中至阴寒毒的,而西王母一系的长生药,更是利用人头蓄养的尸蟞王,再加其它不明物质炼制而成,那么克制这种尸蟞王毒性的,也只有传说级别的虫类天敌——禽类。
凤凰自古即为神话中的百禽之首,天性啖食龙蛇,尤其这栖息梧桐的是神兽火凤,与阴暗尸蟞完全是两种极端属性,张家所打造的这座凤栖梧木室,据说也是因缘实难凑巧;在当真有只雄性火凤落在梧桐树上时,人潜伏附近以刃伤其肉翅,凤血浇淋树身,凤去则取木,尔后将之与诸百味药炙烤淬炼,最终劈木搭建而成。
不过凤鸟生性凶猛异常,张家先祖也是在极艰难的情况下才得到这么两棵树,张家最大的意念就是 ‘留存’,知道随着时间变化,古药越发不易获得,所以明朝那一代的张起灵才想到封闭这样一间药阁,为未来的张家后裔存下救命的机会。
张起灵也是在张家古楼里翻查了足足一个月,才终于在海样的典籍里看到渤海老陵和药阁两处记载,当中有明确提到可能破解尸蟞王丹毒的方法。只可惜前代似乎没有人尝试过这么做,所以究竟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但以吴邪的状况只能孤注一掷。
当初只是没料到吴邪身体的药抗反应会这么剧烈,就治疗过程也可能让人承受不住而毙命,接下来两个人合计一整天,最终吴邪还是决定继续尝试进那药蒸木房,放着迟早会尸化的可能性,倒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直接勇于面对的好。
算了算时间,他俩下来药阁也已经到第七天,带的食物基本殆尽,张起灵回过地面上一趟,一来给胖子他们报平安,二来让小张再去运些米盐食物之类的过来,两下准备就绪,当晚子时再入蒸房。
* * *
槽中的炭火不时发出 ‘噼啪’的响声,白皮人偶如缓缓魂魄般走动,吴邪慢慢脱去衣服,前几回痛入地狱的情景还记忆犹新,说心里不恐惧是假的。
“小哥,”他没话找话说。
“嗯?”张起灵在看更漏,头也没抬。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给你取过个外号?背地里我一直都用外号叫你。”吴邪想到这,自己不由得也笑。
张起灵还是面无表情,却忽然直起身转过来:“你叫我什么?”
吴邪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就有点结巴:“那什么……第一次去鲁王宫的时候,不就是觉得你这人闷嘛,还整天睡不醒似的……像个闷声不吭的拖油瓶……”话说到最后那句就没了底气。
“所以呢?”张起灵凑近一步,吴邪就后退两步:“所以……就叫你闷油瓶……啊对!”他又想起好玩的:“你知不知道胖子还拿卫生巾攒了你的血?宝贝似的藏在包里,说有’老闷宝血’夏天驱蚊子,古墓赶尸蟞。”
“那你现在叫我什么?”张起灵压根不理胖子那茬,只盯着吴邪,表情居然还十二分认真。
“现在?”吴邪想了想,对上张起灵那张冰山脸,心忖这家伙不会是生气了吧?不由得窃窃地问:“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冷不防被张起灵长手一圈,就把人揽进怀里,俩人身高相等,此刻都光着上身,几乎骨头撞上骨头,鼻尖对着鼻尖,气息都喷在对方脸上,张起灵顺势在他嘴上吮了一口,又一把抓住他抵挡过来的手掌,纠缠着十指交错,握住后将人勾在臂弯里,胸膛的肌肤毫无遮掩地贴在一起,两人都忍不住轻叹一声,吴邪看着做这种动作脸上还能八风不动的张起灵,又 ‘噗嗤’笑起来,轻咬一口他的下唇:“还能叫你什么?嗯?闷油瓶、闷油瓶!你就是个闷油瓶!”
张起灵终于也笑了出来,索性一亲到底,吸住他的舌头好一番掠夺,直到吴邪呼气不畅地急促推他才放开,但末了张起灵又将他紧紧搂住,才在耳边小声说:“别怕,我在。”
吴邪心里登时软得温水棉花一样,原来他知道自己害怕,那么不会开玩笑的人才故意陪着自己逗乐子,虽然这开玩笑的方式也冷得够有他个人特色的,心里还是暖得一塌糊涂,用额头挨着张起灵的太阳穴点点头。
两人静了静才放开彼此,脱掉长裤便手拉着手先后进去蒸房。
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张起灵让吴邪先喝了一杯水,就又像之前那样面对面坐下。
蒸房的设计略奇特,内外几层木板之间错落,却又并不完全封闭的,微弱的灯光能从几个角落流泻进来,吴邪靠在身后的木板上看着晦暗中张起灵的轮廓,持续的蒸气将他身上的墨麒麟逐渐现出,他眯了眯眼,帅呆了!
‘嗡——’预期中的耳鸣如约而至,像黄蜂围着头部无处不在地叮咬,起先有些刺痒,后面就变成刺痛,吴邪皱眉不想动,他只想继续看着对面的人, ‘嘀嗒’有什么从脸上落在草毡上,他低头才发现鼻子又接连在流鼻血,便自己拿起毛巾擦擦,冲张起灵讪讪地挤出笑,表示自己还好。
张起灵干脆拿起他的手把住脉门,搏动暂时还正常,他又伸手探他的脖颈,果然已经发烫,但愿这次的反应不要太过剧烈。
吴邪不断咽着唾液,已经露出隐忍的神情,张起灵赶紧拍拍他的脸:“疼就叫,别忍着。”
“嗯。”吴邪把后脑抵在板上,昂起脖子大口喘气,鼻血却不断线地淌,这几天好不容易养回一点的气血一下子又没了。
密密一层汗水淌满张起灵的纹身,不知是热的还是太紧张,他索性扳着吴邪靠自己身上,一手托着他下巴:“想吐就吐,呛进肺不好。”
“嗯。”吴邪用力点头,胃里早就翻江倒海,但干呕几下什么也吐不出,只得难受地抵在张起灵身上,胸口越来越闷痛,像上次一样,骨头缝隙里也扭转起来,他不由得慢慢弓起腰,才发现自己身上又现出上次一样的蓝气和淤斑,看来这是把体内经络的毒素逼出来的现象?
十指湿漉漉的,可能渗血了,吴邪全身发着抖,他知道张起灵也不会好过,只能闭着眼数秒数,捱得一会是一会,可最终头颅穿刺似的锥感还是让他抓狂起来,扯住头发几乎拽下一把,还好张起灵及时抻开他手掌,手臂把人再次紧紧圈住,并十指交叉握不让他再误伤自己,两厢角力般僵持着不知多久,直到吴邪昏厥过去,什么时候离开蒸房也不知道了。
* * *
看来这次的药蒸,吴邪的反应比前三次都好了些。
张起灵总算放下点心,照料吴邪睡下,却忽然听到药阁后方远远地传来一阵 ‘轰隆’震响,他顿时一凛,那方向是豢养蛇虫鼠蚁的活药库,由一扇生铁大门阻隔,因为沉重异常,开关时即使再注意,也必定会发出特有的声音,难道有人趁他在蒸房的时候潜进来了?
门里那些活药都不是开玩笑的,万一走漏几只有毒凶猛的出来就会很麻烦,他即便能应付,也不想因此打扰到吴邪休息。
行动比思想快,他已经冲入漆黑的廊道,从这里去要绕过蒸房并下三层到地底,以他的速度,下那三层的时候直接是从扶梯跳下去的,来到生铁大门前,门上大闩果然拉开着,并且门还是虚掩的,略开了一道缝,里面混杂各种畜生特有腥风散出来。
张起灵停了停,他刚才明明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现在门却是虚掩,那肯定是开关门的人故意这么做的,开关的声音只是想将他引来。
用二指慢慢顶开门,凭他的感应,门后应该没有人,但随着门打开,上方却忽然轻飘飘落下一个东西,他伸手接住,是个纸片,有人故意夹在门上留给他的。
但纸片上什么都没有写。
张起灵用手指摩挲一下,纸张也很普通,应是什么报纸的一角,没浸过特殊药水。
他再进药库里转了一圈,每只活物都待在原本该待的地方,没有刻意人为破坏的痕迹,但这里是劈山而成的大型地下洞穴,大小穿凿通道他也并不全都熟悉。
留下纸片的人会藏在哪?
他下来的时候也没看见任何人影,莫非这地底下还有通往外面的密道?这个倒不奇怪,只是连他都不知道的路,对方又怎么能知晓?
想到这里立刻担心起吴邪,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以这种方式出现,感觉都不会好。
他退出生铁门,上好门闩赶回平时待的房间,还好一切正常,也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他回到榻上坐下,摸摸吴邪的额头,不好,又发高烧了。
 
十六、
吴邪能发烧也算是个好现象,证明身体免疫机能恢复运作了。
但因为出现了潜在性的威胁,张起灵想上地面一趟通知胖子他们并商量对策,但又不放心吴邪一个人待在药阁,权衡一下只得作罢。
吴邪这次睡了九个小时,醒过来只说身上酸痛,嘴里苦得很,就精神还可以。
张起灵给他拿热毛巾擦脸,又让他喝了一碗粥水,一边想了想,按照以前他的行事作风,自然是不会告诉吴邪发生过不明入侵者的事,但要是不说,接下来真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突发危险,吴邪没半点准备恐怕也被动,何况吴邪的性格也最恨别人什么瞒着他,便还是把下午发生的始末说了。
吴邪听完果然十分惊讶:“难道是道上的土夫子得了消息跑来下斗的?”
“这种事交给我就好。”张起灵用手给他梳理睡翘起来的乱发:“只是不想瞒你。”
“可是……”吴邪还想说什么,但随即看到他坦然的表情,也就明白了:“好吧,都听你的。”
看手表指针,已走到十点四十,快午时了。
吴邪心里确实是不想蒸了,说到底他总模糊觉得自己其实是救不了的,继续这么做,只是不想负张起灵救自己的情义,又或者能延迟尸化也好……
喉咙里的扁桃体淋巴组织还烧得很干痛,但他又想抽烟了,因为想到蒸房里的感觉,他连骨头缝都像灌满铅:“小哥,能不能一天只蒸一回?”
张起灵其实也在犹豫,他当然不想看着吴邪受苦折磨,但按书里的记载,夜里子正乃是分日之时,意即一日当中的 ‘阴气尽,而一阳来复’时,这时治疗自然是借着人体随自然阴阳的子午流柱规律,以药物催 ‘阳精初动’来达到治疗目的,利用这时间药蒸固然重要,但午时日中,又正是世间阳气达到极限,阴气滋生时,若在治疗时单纯一味 ‘催阳’而不 ‘敛阴’,恐怕身体还是会出什么变故。
吴邪看不得张起灵沉默中透露一丝为难的样子: “走吧,我随便说说的。”他立刻掀开睡袋下地,张起灵伸手扶他,并且给披上一件外套,两人走到蒸房去。
蒸房里一如既往干燥温暖,还有十几分钟,他在门口挨着墙角坐下,张起灵走到锅炉那边察验,炭火烧得那一爿墙壁有点发红,彤色映在张起灵黑衣的身影上,吴邪摸了摸外衣口袋,还真有半包烟和一个火机,是进药阁第一天蛇毒发作时抽过,就留在口袋里的,他点燃烟深吸一口,疲惫感……他记得那几年,因为尸蟞丸和执念的作用,他一度战胜了如潮水一样让人想跪下不再起来的疲惫感,但现在又来了。
他知道这种感觉不是身体病痛造成的,而是一种深度潜入意识里的自我厌恶,就像当初拉着大队伍去二道白河,车队驶出杭州的一路,他都沉浸在这种感觉里,他当时只要结果,只要彻底把那个几千年前开始的无限不循环阴谋结束掉,他愿意成为最后一个像三叔那样的人,现在想来,原来他当时真是疯子,因为他没给自己留后路,他没真正想过该怎么面对张起灵。
所以现在自己像个把张起灵拽下尘埃的罪人,从刚才张起灵说侵入者的那件事,会周全顾念他的想法开始,他的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又深吸一口烟。
烟燃到一半,他决定还是扔掉,一转头眼角瞥见廊道上方有东西蠕动而过,他一惊抬头望去,借着屋里的炭火光芒,水桶粗细的一截鳞片身子反射着乌金色,蟒蛇?!
吴邪第一时间就出现这个词,但他没有动,就像那年在蛇沼遇到蛇母一样,这种蛇的攻击距离很长,只要活物不在它身边移动和惊叫,蟒蛇都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看来那个潜入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来了,还放出了活药库里的大家伙……他背贴着墙慢慢站起来,站到一半就有只手无声伸过来拉住他,并且将他往自己身后带,吴邪转去看,张起灵面色冷静,都是大世面看多了的人,区区一条大蟒还不能绷紧他们的神经,只是树蟒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在明而对方在暗,吴邪自己也就罢了,可是以张起灵的警觉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异状,看来对方绝不是简单货色。
退进屋里就好,蛇类不趋暖,会躲着有光和热源的地方。
张起灵牵着他走到蒸房边:“你自己进去,我在这守着……别弄伤自己。”
“嗯,放心吧。”吴邪开始脱衣服,张起灵则从靴子里抽出匕首,重新走到门边去。
接下来还算顺利,但吴邪只能说,午时的蒸跟子时的蒸,确实他么的有区别。
午时蒸的身体不太会出血,但全身骨骼都会像被高温炙烤的物质变形一样发出 ‘咯嘣、咯拉’的响声,这种生生感觉自己全身骨头拆来卸去的感觉很奇妙,吴邪一度想张起灵年少时练缩骨功恐怕也不外如是。
起初他还分心着外面的动静,但很快他就疼得只能在那打滚,失去一切感官,抑制不住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
“嘭—”木屋被什么震得整个一跳,吴邪勉力让自己不要失去意识,随即木门被打开,有光泄进来,他感觉到一只手伸来将他拖出去,那个触感和带蛮劲的力道绝不是张起灵,他用力想撑开眼,但立刻被一只手蒙住,只知道那只手很大,有一层特别粗厚的茧子,触感特别不舒服以及奇怪!
他挣扎起来,无奈没任何作用,他被摁在地上,然后鼻子滴入寒凉的液体,难以言说的腥苦迅速扩散开来,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是蛇的毒囊!有人在往他鼻子里滴入蛇的毒囊,也就是要他读取蛇的费洛蒙!
用不了多少时间,各种身临其境的情景汹涌而来,但耳畔又有 ‘嗡嗡’尖锐清晰的铃声摇响,那声音充满指引的意味,在这激进和游丝的两下刚柔不等撕扯中,他的呼吸和神经都断了片刻,才逐渐糅合在一处,痉挛地膨胀开来,脑内刹那被一幕排山倒海般的爆炸吞没——
“啊——”他喉间迸出嘶哑的狂吼,身体绷直挺起再狠狠塌下去,之后就彻底陷入狂风巨浪中去。
* * *
最后的画面,是他抬头看前面茂密的丛林,那种无比恐惧和绝望,是什么都不想管就转身要逃的感觉,但他深一脚、浅一脚、恍惚跑在湿热的雨林之间,却怎么也转不出去,吴邪……有个声音叫他,回头望去,丛林上方终于亮了,阳光从峡谷的一边照下来,他顿时感激涕零知道自己得救了,飞快就朝那个方向跑,追着那阳光……
“吴邪……”
他只是转动一下眼珠,景象聚焦是灯火照明的石室内,果然捕捉到张起灵的身影。
他侧身坐在旁边,在发现吴邪醒来的瞬间,张起灵忽然把脸转向另一边,顿时大半张脸隐在背光的黑暗中,吴邪觉得眼睛无比干涩,莫非自己刚才是睁着眼的?闭上眼对身体的各种知觉慢慢回笼,身下柔软的睡袋触感,看来是张起灵把他捡回来,他又睡在榻上了。
过了一会,他动了动手指,张起灵放在榻上的手距离不远,但他没有反应,又看向他的背影,吴邪一开始有点无法置信,张起灵身上十几年前那种特有的无机质冷漠气息又回来了。
他立刻就明白有些事情出现了变化,因为他前不久被迫读取了某条蛇的费洛蒙,而张起灵当时就在蒸房外面,还有那只把他拖出蒸房的陌生大手……
动了动嘴他想说什么,但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倒是张起灵站起身去拿来一杯水,回来的时候仍然面无表情,但手法还是跟从前一样轻柔地扶起他,喂他一点一点喝水。
等他喝完,张起灵拿杯就想放下他走开,吴邪赶紧用手指勾一勾他的一角,哑声唤了一句:“小哥……”几乎带着哀求。
张起灵一僵,半晌终于叹口气,随手把杯子放下,让吴邪靠在他身上,一手轻轻揉着他肩膀,像是安抚的意思。
“他们走了?”吴邪问。
“嗯。”
“是张家人?”吴邪又问。
张起灵不说话了。
又过一会,吴邪闭着眼睛吸了下鼻子闷声道:“小哥……跟我说说话……太静了只想着疼。”
“嗯……”张起灵帮他挪着再舒服一点,摸着他的背一下一下,自己想了一会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还是吴邪问他:“小、小哥,这十几年……你怎么没失忆?”
“有过。”张起灵如实答,默了默,又加了一句:“门里没时间概念,会想起一些,还有尽量去想什么是不能忘的。”
“哦……”吴邪闭上眼:“难得你还能记得我。”
“嗯。”张起灵没什么表情,其实刚走出青铜门的时候,他也有一阵空白和恍惚,所以他走得有点慢,直到看见吴邪,那些过去的事才回到脑子里。
他们张家人确实与众不同,普通人的出生本是无知的,要通过开放自己,感知世界,去获得所知。但张家人不一样,他们是通过封闭自己,无尽地封闭,大脑中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记忆,才会逐渐出现。
张起灵老早认定这是宿命,他这一生要做的事情都会在大脑中出现,他无法抗拒,任何外来的信息都会被这些原生的,从出生时候就确定好的记忆覆盖,他要留住自己额外想珍惜的东西,很难,需要经历巨大痛苦。
所以他们的族人,称呼自己的家族是 ‘牧羊人’,这称谓也不明所起,但他们就是靠大脑中出现的记忆让他们去做事情,尤其是改变很多东西,似乎冥冥中有无上的神明通过这种方式,利用张家人这个’工具’,在干预整世界的发展。
尤其是当一个张家人成为族长 ‘张起灵’之后,这些事情就更加无法抵制……
“以前在族里,”张起灵忽然接着说,他的语音空洞,像是穿梭时空回到过去:“年关的时候,站在屋顶往远处看,那些外家的楼里会有一点过年的样子,张海客他们……好像会在午夜的时候放爆竹。”
“咳、咳、咳……”吴邪抑制不住咳起来,但他连动个手指都费力,张起灵让他坐得更高一点,等把哽在喉咙里的血块吐出来,吴邪舒了口气:“没事……每回读过费洛蒙就会这样……呵,你们张家人也不是无所不能嘛,这种技术含量高的活儿只能来找爷……咳、咳。”
张起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十三年后聪明强悍如吴邪,他什么都能猜到也能很快整理清楚逻辑思路,瞒是没必要了。
“小哥,你接着说,”吴邪又靠回他身上:“那年除夕,然后呢?”比起狗屁的蛇信息,他更想听关于张起灵小时候的事。
“……有个人,给了我一块糖,那颜色很鲜艳,在内家的屋子里,除了流血以外,看不到这样鲜艳的颜色……”张起灵不确定地说,他关于当年那个节日的记忆,已经被后来多少次的添加记忆和失忆过程覆盖成碎片了,但他居然还能记得那一幕,就算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他却还记得那只手,刚才也是因为看到那只手,他才想起了这段小时候过年的画面。
“哦……族里有人给你糖了。”吴邪的嘴角微微上翘,是觉得欣慰的样子。
沉默又蔓延开来,吴邪的呼吸一直不稳,或短促或拉长,喉咙堵噎,里面的器官组织肯定还在肿胀渗血,张起灵也不能判断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看着身边放的空杯,他想再去倒些热水,没想到一动吴邪又攥住他的衣角,吴邪半个身子撑起来,急切得脸都憋得发青:“小哥,小哥。”
“嗯,我不走。”张起灵连忙紧紧搂住他,但吴邪摇摇头:“我不记得读取的内容……我听到铃声,你们……他们已经拿到想要的对不对?你、你也要去对不对?”
张起灵一言不发,漆黑的眼里如群星退散的夜空,沉得没有一丝光,低头把嘴唇印在吴邪的头发上一下:“吴邪,我们是分不开的。”
“谁?你和你的族人?还是你和我?”吴邪忽然执拗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给张起灵任何余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用这种,用着好像少年之间逼着对方做无解二选一问答题的原始方式逼迫他,不管他沧桑百年高龄的张起灵吃不吃这套,可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俩还要在这个老问题上绕不过去,就不可笑吗!
张起灵又是沉默,成片成片雪花一般冷寂的沉默。
又来了……吴邪痛苦地闭上眼蹙紧眉头,这感觉就像回到两人结识之初,张起灵身上那种鲜明的苍白和脱离人世的隔绝感觉,只是那时候的吴邪还有旺盛的好奇心,总想要去窥探那苍白的背后是什么;十年之约期满时,吴邪赌上性命赢了汪家,他就可以追上张起灵的脚步了吧?但原来张起灵仍然生活在他无法理解的世界里。
“张起灵……你还回来干什么……”吴邪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喃喃说着,头歪向一边不再看他,第一次挣脱开张起灵的怀抱趴回睡袋上。张起灵木然地放开他之后,很久都没声音,吴邪睁开眼看着脸颊边睡袋布料的纹理,远处的擎枝灯火在微微摇晃,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他心里空了一大块的地方,好像也能感觉到那个吹动灯火的风在心上流过去……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才听到身后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张起灵在他身后躺下,然后伸手环过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脑勺头发里,轻不可闻地蹭蹭,一只手再摸上吴邪松松搭在睡袋上的手掌,就像小心翼翼讨好般地与他每一根手指慢慢紧扣住:“吴邪……”
“咳、咳、咳……”吴邪除了咳嗽没有动。
“我和你,不会分开……治好蛇毒,我们……你带我回杭州。”张起灵的声音也是轻不可闻,甚至带着颤抖,但每一个字吴邪都听得清楚,他还是没动,垂盖的睫毛却止不住抖动,他居然想起了爷爷当年留下的那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 * *
吴邪打的那只山鸡连中两枪,收拾起来有点麻烦,傍晚他们在一条藏风的地带扎营,小张还采来几把野菜,做的是鸡肉菜米粥,这是为照顾吴邪的身体,他始终大病未愈,大家一致认为他不该吃烤山猪。
“好吧、好吧。”吴小佛爷可无奈了。
夜里的山野,气温就凉了下来,吴邪自己爬到一棵树的大树桠上,口中叼着一根草晃晃悠悠地打盹。
“天真,原来你在这。”胖子的声音忽然从树下传来。
“怎么?开饭了?”吴邪说着就跳下来,却不想胖子只是递来一件外套:“早着呢,小哥让我给你送衣服来。”
“哦。”吴邪不置可否地接过穿上,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做出夹烟的动作:“带烟了吗?”
“吵醒你了?”胖子拿出烟盒给他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然后一屁股坐树下。
“迷糊一下,骑马颠儿得肝儿疼。”吴邪也挨着他坐下,俩人点烟都深吸一口。
过了一会,胖子又道:“怎么?跟小哥还是那样?”
“怎么样?”吴邪仰着脖子靠在树上,吸烟的时候眯一眯眼,天空的颜色渐深,陆续看清了一粒粒星子。
“看你俩怎么还跟下地之前一样,隔着不远不近,也没什么话说,本来以为你俩下去朝夕相对……嗯?是吧。”胖子做了个拇指对拇指的手势。
“噗。”吴邪嗤笑得露出标准八颗白牙,摇摇头继续抽烟,游丝一般的栗色发拂过额头,他用手往后用力拨了拨:“人家是谁啊?人家是张起灵。”说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又掉下来,他彻底炸毛:“我kao!你们谁有橡皮筋啊?这头发烦死了。”
“天真,小哥看着你时的样子都那样了……”胖子当真不理解,用俩手指做个扣眼珠的夸张手势:“刚才小张给你做粥,他都不让,要自己动手,然后看你睡这树上怕你冻着,自己不过来,却叫我给你送衣服,天真,咱仨可是 ‘铁三角’,过命的兄弟,这么多年一起过来的,那些年你为了小哥……”
“胖爷,你也会说是那些年。”吴邪打断他,把抽一半的烟蒂扔脚下碾碾:“过去的都过去了,走吧,去帮帮忙。”
围着火堆一顿饭吃下来甚是欢乐,也是多亏有黑瞎子和胖子两个侃爷,还有小张也是个会扯淡的,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就九点多。
吴邪要去放水,就自己走到山溪边的一棵大树后面,脸对着火堆久了,就觉得燥得慌,便到溪边掬几把水搓脸。身后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但有几下故意踩到树枝,发出 ‘嘎吱’声响,他不必看也知道是谁。
他站起身只想跟平时一样侧身走过,却冷不防被张起灵一把攥住手臂:“吴邪。”
“嗯?”吴邪理所当然地侧过脸来:“有事?”
张起灵没说话,一只手就把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后脑,吴邪后脑勺的旧伤好像已经成了他的心病,他每回抱吴邪都会用手挡着那一片区域。
接着亲吻就如期而至,吴邪不拒绝也不太迎合,张起灵一边吻着他一边就把人推到树干上,但吴邪只是睁着眼看着他,好像漠然到有点无辜的样子,张起灵不得已放开,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半晌,将手重重地揉上吴邪还带着溪水潮气的脸,从下巴到脸蛋的肉,终于轻叹一口气放开了他,转身自己蹲到溪水旁,就不作声了。
吴邪看了他几秒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走回营地。
一行人且走且玩,回到张老汉的宿营地已经是三天后。燕山之行算是告一段落,大家合计一番,吴邪自2015年后就没怎么回过杭州,便打算直接买机票回杭州,张起灵说会跟吴邪到杭州,吴邪淡淡的没说什么,胖子则和黑瞎子去北京一趟,大致也就这么安排好,安排小张打电话去订机票这些琐事不提,张老汉还不知从哪运来的汽油,帮张起灵的大切诺基加满了汽油,众人修整一晚上,第二天就往张家口市区的机场开去。
 
没人看吗?我觉得写的真不错,这里的小哥好深情
 
好看(??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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